给沈黛回完话,罗察回到殿内,见司宫和司天监几人正围在乌椤奚跟前商议,争执不休,面露难色。
“公子代楚王和太子接见晟使已是于礼不合,乃无可奈何之下策,下官知公子难处,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这祀神之礼关系社稷国运,万没有楚王还在世却要公子代为祀神的道理,望公子三思。”
司天监说得直白,眼见气氛有些僵,芈司宫咳了两声,“司天监大人也是为祀神仪式着想,祀神当日须由君王亲献祭品,如此才能向神明表达敬意,彰显君王之尊严,保我南楚国运昌盛啊。”
乌椤奚以手撑头,露出一截银蛇龙手镯,阖着眼,眉眼间似乎有倦意,还未梳洗的发丝披散在肩上、桌案上,身上没有一件银饰,只松松穿着件绛紫色单衣。
若不是那眉眼间的一抹凌厉之色,任谁看了都会恍然失神,以为误见仙人。
“你们先行准备仪式,楚王会如期出席。告知晟国使者,此次祀神仪式他们也须参加。”
得了乌椤奚的保证,司天监不再咄咄逼人,两人躬身应诺,行礼告退。
乌椤奚起身,绛紫袖袍扫过乌木椅,拖展在绣着龙凤图腾的地毯上,他吩咐宫人更衣,对罗察道:“准备车驾,去看看我们那位楚王。”
蚩黎宫巍峨壮丽,阳光映射,金碧辉煌,然步入其中,光线幽暗,象征权势的宝座黯然无光,地毯柔软无声,绣着奢开到极盛的牡丹,糜烂而衰败。
“达儿,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内响起,楚王乌椤穆瑀身穿龙纹银衣,双颊深深凹陷,形如骷髅。他紧紧攥着太子达,手上青筋一根根爆起,泛着青黑色。
“父王,孩儿在这,孩儿在这,你别怕!”太子达换了宫人衣裳,一路躲过银狮军潜入蚩黎宫,手被他抓出一道道血痕,与楚王相似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像咬出了血。
“乌椤奚……那个畜生,他给我下了蛊,每天给我喂毒,他要杀了我!”楚王双唇翕动,嘶哑的声音不像是人发出,而是来自于体内的怪物。
“孩儿明白,父王放心,虽说花靖五城已全然听命于他,但乌椤奚多行不义,老世族人人得而诸之!须相正和曲沅及桑郢郡守暗地里集结兵马,鼓动楚人揭竿而起,看他乌椤奚还能得意到几时!”
太子达面目狰狞,刹那间,楚王不知看到了什么,嘴里“啊啊”叫个不停,眼球因恐惧而极尽碎裂。
“多日不见太子,为何今日不在东宫养病,跑到这蚩黎宫来。”
一抹高大的身影缓步入殿,乌椤奚在宫人的簇拥下走近,暗紫色银衣妖冶华美,额间银饰随步伐晃荡,细长银链从发间柔柔垂下,如淬了毒的藤蔓蜿蜒,欲将猎物绞杀在精心布置的陷阱中。
“乌椤奚!”太子达双目猩红,恨不得将此人生吞活剥,“你害我父王,在南楚铲除异己,行狼子野心之事,不怕遭天谴吗?”
乌椤奚冷嗤一声,讥诮道:“楚王好端端在这里,本公子害了何人?”
他转向楚王,勾了勾手指,乌漆眼眸如冰冷的野兽。
瞬时,楚王皮肤下蛊虫翻滚,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响,场面诡异至极,不消一会,凹陷的皮肤变得饱满,仿佛重新长出了血肉。
楚王再没了方才的风中残烛之色,眉眼间透着君王的威严,“达儿,不得对你王兄无礼!”
“父王!你怎么会——”
太子达疯一样跪在楚王跟前,霎时,好似明白了什么,转头死死瞪着乌椤奚:“是你,你对父王做了什么!”
乌椤奚居高临下,俯瞰着跪在地上的人,冷冷吩咐宫人:“太子病重,送回东宫好生休养,明日不必出席祀神仪式。还有——”
“看管东宫的侍卫首领,仗杀。”
“遵命。”
众人齐声应诺,太子达被银狮军生生架走,嘴里骂咧不止:“乌椤奚,你且给等着,你的报应马上就来了!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乌椤奚缓步朝楚王走去,面色无一丝波澜,一双狭长昳丽的眼幽沉若深潭。
楚王始终是那副空洞无神的模样,这张脸曾无数次出现在乌椤奚的噩梦中,将他拉进无尽深渊。
乌椤奚凝视良久,楚王亦直直看向他,呼吸之间,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鲜活的人登时如瘪了的皮球,轻飘飘垂下,堆成一滩人皮。
只剩两个眼珠的脸死死瞪着乌椤奚,仿佛到死都在对他讥笑嘲讽。
黑压压的蛊虫从体内涌出,在玉石地板上摩擦出簌簌声响,牡丹纹案的地毯被一寸寸黑色侵蚀、攻占。
蛊师们穷极一生才能炼成的一只蛊虫,如黑云般散在地板上,齐齐朝着乌椤奚的方向,触角上下攒动,仿佛在朝拜神明。
罗察道:“太子达到死都不会想到,楚王中了公子的傀儡术,五脏六腑被蛊虫啃了个干净,只剩下一具空壳,与提线木偶无异。公子是不是让他做出那番求救之举,向太子达演上一出父子情深,不过是麻痹他们罢了。”
《蜀中十三道通志》有云,蛊术阴诡高深,大抵可分为二途:炼毒术与傀儡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