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莲姐带着小奇搬到了县里。
那几年她总怀疑是那个礼拜里发生了什么事,或是距离村子就那么近的县城里有一方不一样的水土,在那之前,她觉得她与小奇简直像双胞胎,她看见小奇,就像看见另一个自己。而在那之后,这一切变了,小奇忽然窜得好高,足足比她高大半个头,她紧赶慢赶了好几年才稍微拉近了些距离,她们不再能常常互相串门、睡在对方家里,放了学,她们就各走各路。有一天,小奇告诉她,自己来月经了。她去问细姑,细姑直言不讳地告诉她,来月经,就是女性的子宫发育成熟了,亦就是能够怀孕了。
她久久不能平静,再一年,她也来了初潮,她们的童年结束了,她忽然看清晰了小奇的模样,童年时那稚气的脸庞变成回忆里模糊的轮廓,眨一眨眼,这轮廓清晰起来,变成线条更分明流畅的少女的脸,她意识到小奇生得漂亮,眼窝深邃、瞳仁乌黑,她开始对美丑有了真正的概念。
她们也愈发显出了各自的性格,小奇比她活泼好动,比她能言善道,小奇与所有人都是好朋友,相比之下,她像个全然没有特点的人,两个人走在一起,总不断有这个班那个班的同学喊小奇的名字,小奇与这个谈笑两句,与那个打闹一番,但总是很快就停下脚步,笑着回过头来叫她。
她习惯了望着小奇,等着她回头来找她。
她习惯了望着小奇。
还有一个月,小奇就要满16周岁了。
近来,女生宿舍有个新的常谈。
阿妈带泳柔去了县里,先去一趟奇丽美发,阿妈与丽莲姐商量一番,然后叫上小奇一起,三人往集市上去。一路上,泳柔与小奇心照不宣,谁也不具体去谈此行的目的。
到了店,头家阿姐见了她们,一竿子挑下挂在最顶上的一件大红色绣花边的,说小妹仔最适合穿红色了,吓得她俩连连摇头。问那要哪件?她们选的不是白色,就是灰色,顶多是浅粉浅蓝。
谁要敢在宿舍走廊上挂出一件大红色绣花边的胸罩,准保会被整个楼层的女生调侃一个月。
也不知道是谁先神神秘秘地起了这个话头,高一年级的女生宿舍里传遍了,上高中了,再不该穿少女内衣了,要尽早地穿带钢圈的胸罩,否则“年纪轻轻就会下垂的”!不知是真是假,总之,挂在走廊上的少女内衣日渐稀少,大家都开始穿文胸,尤其以城里女孩为早期代表,大家的胸前骄傲地挺拔起来。
于是,泳柔与小奇再一次同步翻开了人生的新一页,由阿妈带领着,来买内衣了。
“你们去试嘛,两个人一起去,阿姐这里就一个试衣间。有什么害羞的?都是女的。去去去。”阿妈也说:“去吧,试一试才放心的。”
小奇先进了窄小的试衣间,回头叫泳柔:“进来呀。”坦然得就像每次她走在前面回头来叫她。
泳柔只好跟着进去,拉上帘子,两个人默契地背对背脱衣,她的心七上八下地狂跳,十一月光景,身上只余寸缕,她的脸竟烧得发红,文胸扣子在身后,她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扣上,是小奇帮她扣的,好在这时阿妈也挤进来,左右帮她们看看尺寸,她低着头,始终不敢转过身,阿妈叫她:“转过来妈看看呀,免害羞了,都是一样的。”小奇笑说:“泳柔笨死了,都扣不到。”阿妈说:“穿一穿就熟了。”
哪里会一样?
才不是她笨。
过了几天,泳柔与班里的女同学们聚在教室里说话时,又谈到穿文胸的事情。
起初是泳柔去找周予学折爱心,她想定了,小奇生日那天,要将贺卡折成爱心的样式。两个人撕纸折了一会儿,周边的女生便都围过来一起学,心田先提起这话题,她近来总觉得不自在,胸部又勒又闷。李玥摸摸她的头,说没办法,忍忍,要不穿,将来下垂了怎么办?
周予将手中的纸翻成一个爱心,平淡地说:“没那回事。”
“怎么没那回事了?”李玥接过话,“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内衣店那个售货员就这么跟我说的。”
这下泳柔知道了,李玥就是那个掀起文胸浪潮的神秘人。
周予小声问泳柔:“会了吗?”其他人还在说文胸话题,说隔壁班的谁谁谁“波涛汹涌”,互相打趣说你是不是羡慕了?她们用玩笑稀释了对青春期发育这件事的彷徨,互相确认彼此身体的变化一致,像松一口气一样,这才能够坦然去面对。傍晚教室里没什么人,一帮女孩聚在一起,自带“异性勿近”的防护罩,饶是如此,她们说起这件事,还是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上一次回家,周予便将李玥的话讲给钟琴听,钟医生听了,颇有几分取笑意味地道破天机:那售货员想卖给她,当然要这么说咯。
哦……她想了想又问阿妈,那我用不用穿?
钟琴扫一眼她顶多能算上碧波微漾的胸前,淡淡笑着说,你想穿的话,阿妈买给你。内衣有很多种的,有些是为了美,有些是为了舒服健康,阿妈都给你买,你想穿哪种都可以。
李玥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还一起折纸。上次你们背着我出去玩,我还没找你们算账。”
这算要好吗?周予看看泳柔,可泳柔并没有看她。“我想学折爱心,小奇下个月生日,我要送给她。我们哪有背着你?要不,小奇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去县城玩,那天是周六。”
原来学折爱心,是为了这个。
“那个疯婆子要过生日了?那下次打球,我让她三球好了。你说的县城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