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萧麒也没有迟钝到完全察觉不出晏渠山的情绪变化,那些话在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如何能收回?
他不觉得晏渠山和那些人相同,晏公子是山间清风,林间月,是文武双全的才子,晏渠山的才学与武艺,足以让人忘记他不光彩的出身。
萧麒将下唇咬得通红,血腥味渗透了他的唇齿间,他看着晏渠山,可温言安抚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来。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回宫的路上一路无言,直到用晚膳的时候,晏渠山注意到自己的食盒里多了一盅金丝燕窝。
燕窝是珍贵之物,一个小小的伴读,自然用不起这样的吃食,到底是谁的手笔,一想便可知。
晏渠山漠然地端起那燕窝,掀开那泛着纹理的青瓷盖子,那红枣似乎切成了朵花,点缀在上头,泛着丝丝甜。
而下一刻,他突然松开了手——瓷片混着晶莹的燕窝撒了一地,等候在门口的婢女闻声而入,而晏渠山还是淡淡一笑,“一时松了手,不碍事。”
大将军上官睿求娶一名歌女的事成了京中世家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歌女身份低微,谁都以为皇上会回了这桩婚事,却没想到皇帝听后,竟无异议。
那贱籍出身的女子,就这样穿着凤冠霞帔,风光高嫁,成了将军明媒正娶的妻子。
正月初一,将军携诰命夫人入宫拜见皇上,夫人在凤仪宫中拜见皇后娘娘,将军便先行在外等候。
冬雪已停,雪白映着红梅簇簇,煞是好看。彼时萧麒还想着和晏渠山缓和些关系,借着赏梅的由头要他陪自己出去,却见着了站在不远处的上官睿。
上官睿在梅园晦暗处,可并非只身一人,萧麒眯着眼,依稀看见他身前似乎还有个人,死死地抓着他的披风一角。
那手生的骨肉匀停,是只女子的手。萧麒心中奇怪,和晏渠山一起攀在假山石墙后,探着半个身子往里看,总算窥见了另外一个人,而那人,竟然是———
竟然是他的母妃!上官嫣。
萧麒从来没见过他的母妃露出那样的面容过,她一张绝艳的脸上满是泪痕,攥着上官睿的衣物一角,死也不愿放手。
他心下一骇,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好在等在身后的晏渠山及时地扶住了他。萧麒眼疾手快地将手攀在对方肩头,吓得眼睫毛一个劲儿地抖,好一会才睁开眼,却注意到自己和晏渠山的呼吸都已经交错在一起,若是再近些……
若是再近些……怕是就要唇齿相接……
萧麒被这个念头弄的面上一红,心如擂鼓,可却又莫名地舍不得放开晏渠山……这两年间他总是这样奇怪,喜欢贪恋着和晏渠山肌肤相亲时的时光,哪怕是手背间不小心的触碰,也足以让他心驰神往。
时间久了,晏渠山边想着先一步松开他,只是还没等地将手拿开,却见萧麒慌不择路地捉住他的手,“晏……晏渠山……”
“殿下。”
“你……你那天用了燕窝吗?”萧麒挪开眼,红着一张脸不自然地道,语气生硬,“你……你别多想,那是,是小厨房剩下的,不是……是我不想喝,不对,我……”
“总之。”他那双水粼粼的眸子看向晏渠山,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期待,“你喝了,对吧?”
其实那不是小厨房剩下的,也不是萧麒不想喝。燕窝珍贵,那帮内务府的人几年也不见得送一回,是萧麒拿自己留着的银子去御膳房换来的,又依照着厨子们的说法,亲自熬制的。
期间紫珠好几次要来帮忙,却被他赶了回去。
其实他也想明明白白地告诉晏渠山那是赔罪,要他不要把当日那些话再放在心上。可事到临头,却如何也说不出口,明明是用心对待的事物,却说的像是施舍。
拧巴的不得了。
晏渠山一顿,而后不留破绽地扬起唇角——他今年已及冠,生了副极好的皮囊,叫小姐和哥儿们多看一眼都要面红。这一笑,深邃冷淡的面容便如冰雪消融,俊逸非凡。
“殿下赏的,学生当然是喝的,一滴不剩。”
萧麒眼睛一亮,当他真用完了,“你真用完了,那我往后……”他卡了壳,轻轻咳嗽两声,故意装出不在乎的模样,睨向晏渠山,“那……往后要是有剩的,我在让人给你送一些。”
“承蒙殿下厚爱。”
他们闹得久了,说话声量也没个轻重,竟然是引来了方才同兰妃起了争执的上官睿,萧麒心下一骇,“舅舅……”
他看向上官睿,却见他紧缩眉头,面色并不好看,因此心下一咯噔,“舅舅你……”
上官睿只是摆手,“冬日寒凉,还是莫要在外逗留了,快回宫吧。”
他的语气相较平日里生冷不少,可那时萧麒却也没有细想,同晏渠山对视一眼,还是双双回了宫。
雪铺朔朔地落下,压弯了红梅的枝干,终究还是断裂在砖石地上,红星点点,碎了一片。
谁也没想到,当日晚上,正当月色如练,寒夜霜浓时,承恩殿中传来一道极为凄厉的尖叫声——只见殿内横梁上悬挂着一条白绫,死死卡住了那纤细脖颈,衣裙遮盖下的那双腿空空地荡在空中。
阴风透过红木窗棂,擦出沙沙的响,宛如冤鬼哭泣,幽幽吹起了那自戕女子垂落的青丝一侧,得以借着依稀月色看清那半张苍白艳丽的面孔。
原来那在殿中自缢的女子,便是兰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