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美貌却不听话,便只能沦落成?下等倡伎,等吃足了苦头,就知道懂事了。
可女萝并不高傲,满妈妈看不明白。
反倒是女萝自己自嘲般笑了笑:“哪怕是这样浅显的道理,都有?人不想我明白。”
她?在钟鸣鼎食之家成?长,又常伴帝王左右,然而直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从前女萝觉着自己可悲又可怜,来了不夜城之后她?才明白,不仅是她?,这天底下的女人同样可悲可怜,就连恶事做尽的满妈妈,都令女萝难过。
满妈妈听不懂女萝这些话,只觉得她?异于常人,便向她?展示桌上?堆满的珠宝华服,并说?:“姑娘快来试试合不合身,这几套委屈姑娘先穿着,等量完了尺寸,立马就给姑娘做新的。”
风月楼的女子绝大多纤细娇软,女萝却因修炼个头长得很快,原以为满妈妈拿来的衣服必然穿不上?,可这些衣服只是瘦了些,其余尺寸竟很是相合。
她?记得先前在伎坊时,那位芳妈妈曾嘲讽过满妈妈,说?风月楼自没了飞雾便光辉不再?,开始走?下坡路,从衣服的材质做工来看,普通伎子怕是穿不起,应当是先前飞雾姑娘的,也就是说?飞雾姑娘可能没有?女萝高,但绝不会矮太多,要知女萝身高已过七尺,迄今为止除了阿刃,只有?濯霜等女修与她?身高相仿。
若是从小养在风月楼的头牌,绝不可能长这样高,她?们被苛刻要求必须拥有?极为纤细的腰身与柔弱的体态,以此来讨恩客欢心。
“妈妈,受累问一句,原本的飞雾姑娘哪儿去了?”
满妈妈立马露出怒色:“那小贱人,一年前与人跑了!等我抓到她?,看我不扒了她?的皮!她?是不知好歹,姑娘,你是聪明人,可千万别学她?。”
后楼的打手虽然不像前楼那样寸步不离,但后楼伎子人数不多,打手数量却不见减少?,这种情况下,一个身娇体弱的头牌姑娘,怎么跟人跑?
女萝点头:“妈妈放心。”
话虽如此,女萝愈发感觉风月楼不对?劲,不只是风月楼,整个不夜城都显得很奇怪,她?在这里?感觉到了一些说?不出的异样,无?处不在,却又遍寻不着。
“姑娘这腰身有?些粗了,皮肤也不够细嫩白皙,不过姑娘放心,在极乐之夜到来之前,我保管让你脱胎换骨,到时候一亮相,修仙界这些男人哪,都得是姑娘的裙下臣!”
满妈妈用惊喜又期待的目光凝视着女萝,她?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有?信心。
女萝却精准捕捉到了她?口中所说?的“修仙界”三字,这跟红菱所言有?些不同,说?起来她?一直觉得奇怪,不夜城既不挂靠在任何门派名下,单凭一群凡人,却能组织起如此大的一张网,并维持着极为苛刻的规矩与等级,名门正派不管,邪魔外道也不踏足——世上?难道当真有?这样的极乐之城?
还有?满妈妈与芳妈妈都挂在嘴边的极乐之夜,那又是什么?
不只是腰身跟皮肤,满妈妈还伸手抱了下女萝,叹气道?:“姑娘这身子可真是……”
女萝知道?她想说?什么,不娇也不软,肌肉结实且坚硬,即便是在放松状态下也能感受到蕴藏其中的力量感,若是一年前?的她,大约是极符合满妈妈要?求的,只是那样女萝自己偏偏不喜欢。
她手上还拿着新衣,满妈妈见她迟迟不换,问道:“姑娘还愣着做什么,先换上让我瞧瞧,才知道哪里需要增,哪里需要?减。”
这身罗裙柔软轻薄,布料材质女萝伸手一摸,不比人?间界王后衣着差,但金贵的布料意味着脆弱,她感觉自己稍一用力,这裙子就要化为齑粉。
除却裙子外,还有配套的绣鞋,与满妈妈穿的是同一类型,鞋跟又高又陡,穿上之后别说?是健步如飞,稍微走两步不摔倒都算好?本?事,但越是如此,女人?走路越是要?小心,于是越显袅娜多姿。
女萝可太懂了,她做王后时也是各式珠钗宝石往头?上簪,绣鞋底柔软无比,因为身为王后不需要?走路,只需要?美丽,就连最容易变粗糙的前?脚掌与脚后跟的肌肤都嫩如婴儿,绫罗香袜金莲玉足,好?看吗?
人?人?都说?好?看,陛下也爱看,可这样好?看,男人?怎地不要??
乌逸追杀她时,她跑两步都觉脚底生疼,强撑着爬出来后,就生出了好?几个燎泡,华美的裙子精致的绣鞋娇软的身体,让她在面对危险时比被捆绑的猪狗还要?无助,旁人?要?辱便辱,要?杀便杀,连自己的尊严与自由都无法?拥有,却不顾一切去?追求存在于男人?眼中,被男人?定义的美丽。
女萝望着裙子有些出神,这样说?也不对,因为她自己曾经也觉着这是“美”,胭脂水粉是美,浓妆淡抹是美,变着花样挖空心思?钻研如何梳精致的发髻,佩戴一些略带心机的饰品,今日的唇脂颜色娇嫩,熏香芬芳无比,陛下一定喜欢。
她被陛下同化了,她为男人?活,就会成为男人?的傀儡,就会顺着他的喜好?去?重塑自己的喜好?,就会追求男人?的认可,从而失去?自我,当然也就不可能得到尊严与自由。
精致的发髻簪满珠钗,重的头?都抬不起来,晚上卸了妆容,脖子又酸又疼,高高的绣鞋穿了一天,双脚麻木不已,脸上的胭脂妆点,她是为了取悦自己么?
不是的。
她就是为了陛下,如同倡伎们为了恩客。宣王后不过是陛下的倡伎,难道?玩物前?头?加上高贵二?字,便能与其他玩物分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