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啊,
妹妹。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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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晓希虽然小,但在王志秀的教导下,她原本是会做饭的。
但老家使用的是柴火煮饭,她不会使用城里的电器做饭,只能给黎硕打下手;作业方面更是,课业她落下了许多,特别是数学和英语,别的同学都快把初中三年的数学知识学完了,学奥数啊或是其他,而她还停留在小学义务教育课本上简单的加减乘除;英语更是,黎晓希的小学不教英语,到初一的时候,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黎晓希从来没有这么沮丧过,要说她小学的时候算是班上顶顶努力的学生,课本都快能背下来的程度,到了新的环境却是吊车尾,连老师在课上一句简单的全英文提问,她都听不懂,更别说回答得上来。
全班三十多双眼睛四面八方盯着她,她独自站着,无以投地。
世界是灰暗的,她看到了其他人看她那种奇怪的眼神,是对她蠢笨的好奇和蔑视。
原来学习不好,会被别人看不起。
渐渐的,她感觉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她害怕别人的目光,明明没做错事,但就是在学校抬不起头。
这种畏惧,演化成了害怕身处于大庭广众之下,害怕人多的地方,只有待在熟悉的人身边,才能感到安心,感受到一丝安全感。
这个人当时或许就是黎硕吧,黎硕在高中部声名显赫,长着一副帅气俊雅的模样,身高腿长,学习成绩更是长时间霸榜年级前三。
他是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好孩子,从不让家里人操心,特立独行;是同学眼中的好同学,性情温和,对谁都是一副笑脸,但对谁都不过分亲近,上下学按时回家;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只要有他在的班级,各科平均分一定是不低的。
每个人都喜欢黎硕。
除了黎国忠。
黎晓希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黎国忠和黎硕之间,黎国忠很喜欢在外人面前夸奖他的顺从,夸他争气,将他像一件完美的作品拎出去展示。
但是在家里,黎国忠是家里不怒自威的存在,很可能上一秒在饭桌上,他还静静听着黎硕说话,下一秒就能揪着黎硕的头发提出去阳台,用皮鞋抽他的脸,用衣架掴他的后背。
阳台上装了横竖相交的不锈钢防盗窗,两盆绿萝挂在窗角,绿萝最是好养活的植物,只要给罐水,就能生长出长长的枝条,抽出嫩芽,蔓延突长。但家里这盆不知是何缘故,叶片发黄,怎么也不肯长。
昏暗的阳台,阳光怎么都照耀不到的角落,两个黑影赫然,一个沉默地跪在地上,一个挥舞着手臂,手上拿着武器。
不知怒气从何而来但怒气冲冲的中年男人,抿着唇,鼓着一股气,全发泄在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身上。
一个低着头,沉默地跪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没有呼叫,没有挨打时的嘶哑怒吼,同样也没有辩解,沉默得可怕诡异,竟连胸口起伏的气息都听不到。
两个人都保持沉默和冷漠,像是习以为常,家常便饭。
黎晓希上初一那年,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吓坏了。
陈文芳不在家,黎晓希缩在冰冷的墙角,惨白的墙壁上没有任何画作装饰,只有冷冰冰的惨白,触手可及的坚硬。
那时的黎硕还没有那么壮实,瘦高的身躯佝偻着,随意地跪在地上,仍由黎国忠卖力揍他。
面容过于沉静了,仿佛在挨打的不是他,这副伤痕累累的身躯也不是他,身后的男人也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高高瘦瘦的男人似乎感受到今日的不同寻常了——墙角有个她的存在。
他跪在阳台上,门没关,他面向她的方向缓缓抬起了头,黑幽幽的目光在黑暗中如同一支冷箭,一箭射穿了她的心脏。
他轻轻抿了抿唇,遥遥的,动了动唇,没有声音。
但是黎晓希听到了,他在说:妹妹。
黎硕在挨打,在喊她。
黎晓希压住恐慌,拼命冲了过去抱住了黎国忠的大腿,哭喊着劝他,说不要打哥哥。
后来黎硕缓缓抚摸她的脑袋,姿态从容随心,言语夸奖,语气平稳,说:
“希希做得真好。”
黎晓希在很多年以后想过,他的这种目光和优雅动作,或许和在路边摸一条称心合眼缘的狗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人人都说她黎晓希有个好哥哥,黎晓希听着听着,也觉得非常对。
哥哥多么厉害啊,是全能的神。
黎硕是她的亲哥哥,虽然前十来年没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相比其他学校里的陌生人,但好歹是血脉相连,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