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拼成开花的模样。“这也算成了吧?”肃霜喃喃说着,忽觉不对,一扭头望见祝玄,当场僵在原地。祝玄不说话,踩碎满地雪,一步步朝她走,她立即连连后退,帔帛都掉了下来。弹指声乍响,墙壁上的青铜离火灯一下亮了,肃霜发觉后背也快贴着墙,已无路可退。她停下,祝玄也停了下来,他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凛冽的杀意却一层层笼罩过来。本能在催促逃命,可肃霜知道自己逃不过。“少司寇……来这么早……”她只觉声音干涩,僵了片刻,忽然闭上眼侧过脑袋:“……我……少司寇你要不、要不扎我吧?”耳朵变成筛子总好过整颗仙丹变成筛子。过了许久,踏雪声响起,带着凉意的手指捏住了她的耳垂,指尖略有些粗糙,力道一会儿轻一会儿重,肃霜觉得胸膛里那颗小心脏也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你……你扎,我不躲。”她半边身子都快麻了。桂花蜜金糖的甜香落在额头上,祝玄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把眼睛睁开。”是要她睁着眼被扎?肃霜勇敢地撑开眼皮,那双相似的眼近在咫尺,目光如冰一般,她屏住呼吸,被动地与他互相凝视。凑得近,祝玄清楚看见她耳廓上绒绒的小细毛一根根受了惊吓似的立起来,睫毛更是闪个不停。还有雪积在她头发上,衣裳也还是昨天那套。“你一夜没睡,就捣鼓这些小把戏?”他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确实一夜没睡。离开栖梧山后,肃霜在“麻溜地滚回黑线仙祠”和“收拾收拾躲去下界”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了一小会儿,很快便放弃了。明明心里有预感,知道“母亲”可能不是个愉快的问题,莫名的冲动还是让她选择问出口,以前她不会这样的。从未有过难以释怀的歉意在缠绕,她只是觉着自己应当做点什么。“小把戏是不是……是不是挺有意思的?”肃霜声若蚊呐。她眼里有胆怯,也有细微的歉意,可祝玄更多察觉到的是她的委屈,好像躲在厚厚壳里的小生灵刚探一根手指出来,便被拍了回去。是真吓到她了。祝玄默然片刻,手腕忽然一转,一枚辛夷花耳坠落在掌中。肃霜瞥见银链闪烁——要扎了?她骤然闭眼,却觉他摸索半日,将久违的辛夷花耳坠穿回了耳洞,一条划痕都没擦出来。冰冷的花坠被他托起,连带她的耳朵一起包在手掌中,祝玄的声音很低:“以后不要这样了。”掉在雪地里的帔帛重新挂回肘间,肃霜只觉背上被安抚似的轻拍了数下。“看来果然是心诚则灵,小把戏成了。”祝玄扭头看着坠满枝头的琼玉花朵,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轻松的意味。肃霜唇边的梨涡浅浅地凹进去,轻道:“还是不算成,我发现之前不灵是因为天界的花树懒得理我,我得骗它们春天到了,但它们糊弄我,到现在也不肯真开花。”
声音这么小,还在害怕?祝玄转头望向满院积雪的花树,悠然道:“不是花树不肯开花,是季节不对。”他抬手划了一横,念道:“熏风已至,开花。”炽热的风盘旋而起,院内所有花树都微微颤抖了起来,离肃霜最近的是几株石榴树,榴花辟辟啪啪地伸展开,一朵接一朵绽放,霎时间沉坠而下,映着满地皑皑白雪,更显妖红似火。“夏韵间的花草无论种类,都只在夏天开花。”祝玄见她盯着榴花看,便折下一枝递过去,“榴花与冬雪在一处倒是有意思。”肃霜只觉脑中“嗡”一声,眼前骤然浮现犬妖模糊的阴影轮廓,耳畔仿佛又听见他清朗的声音:“这是你想要的夏天的花冬天的雪,既然看不到,那你伸手摸一下。”可此刻递花给她的不是犬妖,在这里让飞雪与榴花漫天飞舞的,眉目清晰映在雪色灯火中的,是祝玄。她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极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她慢慢伸手接过榴花,花瓣红似火,雪片莹白点缀其上。清风拂过,祝玄长袖在她身上一扫,头顶肩上的积雪便尽数弹飞,他的视线定在她鼻梁上犹殷红的胭脂痣上,忽然间所有晦涩难言的阴郁与泛滥的杀意都消失了。“你是想吃些东西,还是睡觉?”他秉持“仔细地养”这一原则,不能亏待她。“我……”肃霜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像是突然变成了两个,一个在竭力把犬妖的轮廓与祝玄的身影交叠在一处,一个在冷冷地说:你知道他们不是一个。怎会如此?一定是被祝玄吓的,导致他的存在感突然变强。祝玄见她满面茫然,索性替她决定:“先吃东西,再睡觉。”他又凑过来,肃霜骤然退了数步,肩膀却被握住,手掌安抚地在她脑门儿上揉了一下,祝玄慢悠悠地说:“刚才都没扎你,现在更不会了。”像是不让她再退,他握住她的胳膊,一路牵着往自己的书房走。卯时刚过,然而雪云未散,四下里依旧暗如黑夜,书房里只有案上一盏明珠灯亮得柔润,肃霜被祝玄环着肩膀挨着他坐在书案前,他正打开一只精致的玛瑙盒,里面齐整地铺着一列桂花蜜金糖,两列一看就是甜口的茶点。祝玄极难得亲手沏了一杯浓浓的胭脂蜜茶,递到她唇边。明明是一只碰也不给碰的疯犬,突然拿出十二分的温柔架势,大抵他也觉得真吓到她了,安抚她?想叫她别怕他?可她为着害怕躲他远远的,难道不是他想要的?祝玄不对劲,肃霜觉得自己也不对劲,身体里两个仙丹在吵架。这些年她快被胸膛里不能磨灭的遗憾与疑惑折磨得筋疲力尽,遇见一双相似的眼,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纠缠,期盼可以抚平那些空洞。可现在她突然很难把这双相似的眼当成只有“疯犬”符号的存在,也不太能当做随时随地可以与犬妖叠在一处的虚幻替代。想说点浮夸的暧昧胡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想离开这里,可她越躲,祝玄抓得越紧,胳膊和脚像是被钉在这里了。除了喝那杯甜到齁的茶,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肃霜吞下胭脂蜜茶,突然道:“难喝死了,我不要这个,我想吃玉髓猩唇百花露万阳千星糕……”她报了一串只闻其名未尝其味的珍馐,等待祝玄的那句“梦里什么都有”。快变回以前的疯犬,让她清醒一下。祝玄只挑了一粒芙蓉糖糕继续喂,谆谆善诱一般:“不许挑食。”明明他才挑食,口味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