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头大如斗,“又怎么了?”余效文朝床后头一努嘴,压着嗓子气声道,“昨夜怕再烧下去要出人命,活石汤泉加了好猛的药才把热度强压下去。谁料一醒来又发疯——郡主,再折腾一回我也没法子了。”穆遥沉默一时,“去煎药。”绕过架子床,架子床后缩着一个瘦削的男人,同昨夜里一模一样的姿态。唯一的区别裹住身体的东西从锦被变成帷幕。男人抬头。穆遥同他对视,忍不住想起五年前那场举世闻名的洪水里遇上的那只流浪的狗——分明瘦削而又狼狈,却凶狠而又尖锐。穆遥叫一声,“齐聿。”男人茫然抬头,一看见面前人便手足蜷缩往里躲。他神志不清,这么一动帷幕便坠了一地。他应是从床上跑下来,全身只一条薄薄的白纱中裤,半边身体暴露在烛火之中。皮肤是惨淡的白,一头黑发密而长,那黑色到了极致,烛光照耀下墨玉流光,恍眼看去仿佛雪地里一片无根黑焰,无凭无据却热烈至极——若不是唇色惨白,男人此时的模样不像个病人,更不像个囚徒,倒像一位即将盛妆出场的花魁,又或是深海里一只惑人的水妖。“齐聿,”穆遥声音放得极轻,“三年不见,你怎么好似一条落水狗啊。”遭遇将军,他是谁?男人神情仓皇,拉扯帷幕遮挡身体。那帷幕本来就是松松挂着,被他这么一扯便整个脱落。男人低着头,呆呆看着坠在身前的一堆乱七八糟的布料,仿佛不知置身何处。穆遥无语,久久道,“齐聿,站起来,把衣裳穿好。”男人听了许久才有动作,双手在身畔摸索,却一无所获。挣扎着要站起来,他手足无力,撑了几下都跌坐在地。穆遥提步上前,向他伸出一只手。男人看一眼便后退,神情警惕,如同遭遇洪水猛兽。二人正僵持。外间门响,有人进来,却只是停在门口,隔着床幕道,“郡主。”是夏池。男人一听这一声,目中光芒乍现,不知哪里生出气力,居然撑着床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穆遥搞不清这人又受了什么刺激,只向外问一句,“什么事?”“郡主,田世铭将军来了。”夏池小声回禀,“一直在外头不肯走。”“叫他快滚。”夏池说一个“是”字便出去。那边男人站立不稳,早已又摔在地上,咻咻喘气。穆遥走到他面前立定,“站起来,去穿衣裳。”俯身一掌扣住男人手臂,掌上加了三分力,本是防着他又挣扎,谁料男人如一条沾了毒的活藤,被她一碰便攀附上来。穆遥感觉后颈处皮肤微微一冷,湿而冷的两条手臂已经扣在那里,死死把自己缠住。穆遥本能一掌拍在男人肩上,将勾住自己的人硬梆梆推出去。男人向后横跌,摔在地上,动了一下没能爬起来,大睁着眼睛望着穆遥。穆遥张一张口,又觉无需解释,只掸一掸衣襟。男人怔怔地望着她,目光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后来的茫然怔忡,渐渐变得混乱而疯狂。苍白干枯的唇动一下,“你是谁?”穆遥大大皱眉,捺着性子道,“穆遥。”男人摇头,“你不是。”他谨慎地看她一眼,重复一遍,“不是。”他好像是在说服自己,足足说了三四遍才停。穆遥真实地感觉这人确实疯得厉害,不同他计较,伸一只手道,“起来。”想想补一句,“我拉你,你不许乱动。”男人目光迟疑地凝在她指尖,“你不是穆遥。”穆遥用极大的耐心解释,“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就是西北穆家,穆遥。”“不是,”男人生硬反驳,“你不是。”穆遥耐心终于告磬,不高兴道,“齐聿,你若再同我装疯卖傻,休怪我不客气!”俯身拉住他湿冷的手臂,喝命,“站起来!”男人身子下沉,一动不动。二人正自僵持,外间忽然一片喧闹,“我家将军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内。”便听田世名的声音哈哈大笑,“穆将军不肯见我罢了,我又不去正院,来偏院看看效文先生也不行?穆将军连这点小事也要管?”田世铭还是来了。非但来了,听声音人已经到内室门口。偏院内室狭小,更兼灯火通明,几乎没有躲藏之处。穆遥四顾一回,俯身躲入架子床与板壁一个窄窄的夹角,脊背抵住板壁,双腿平伸。一探手把男人拉过来,扣住后脑勺压低他的头,不叫灯烛照出影子。嘴唇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动,不许出声!”男人被她抱着,两个人几乎密密相贴。他方才清晰地听到田世铭的声音,又陷入了极大的混乱,“穆将军?穆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