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好歹?三伏天里头,浸一回水能怎么样?”这个声音穆遥认识,郑勇,郑国公家正经八百的嫡系公子爷。“若他去先生跟前告状——”郑勇道,“去就去呗,那厮怕不是个疯的,把一颗豆子当宝贝,为一颗豆子与我们拼命。果真去告状,小爷明日称十斤来,砸在他脸上。”“放心,他不会去。”又一人道,“娇娇子是伴读进的书院,去告状不过是自取其辱,先生不会管。”穆遥掰断一小截枯枝,聚一分真力,啪一声砸在郑勇脑门上。郑勇倏忽抬头,便见小郡主坐在枝头,一双石榴红绣花鞋前后晃荡,日光映照,眼前人如同冰雕雪塑,清丽不可方物。郑勇面上一红,“……遥郡主?”穆遥下巴一抬,“落汤鸡一样,做什么了?”“去青湖游了一回,天热。”“你游你的,欺负齐聿做什么?”“谁无事欺负他呀?”郑勇翻一个白眼,“我等刨洞打珠子玩,珠子滚不见,正好娇娇子在那吃饭,我便同他借一颗豆子使,你说他不肯就罢了,还同我发狠,我就忍不了——抢来玩一回。”“什么豆子?”“你还不知道吗?”郑勇憋不住笑,“就一颗红豆子,娇娇子当宝贝一样红绳串了戴着——见过串玛瑙珠翠的,头回见串豆子的,新鲜嘿。”“你管人家串什么戴?”穆遥足尖一点,跳下来,“齐聿在哪?”郑勇被她迫近,越发感觉艳光夺人,呼吸困难,“必……必是回去换衣裳——”穆遥道,“下回再欺负他,小心我打你。”转身走了。一路小跑到齐聿寝房,空无一人。穆遥坐着等了一顿饭工夫不见人回,仍然转回青湖,沿湖一边找一边喊他名字,走到第二遍终于在一株老垂柳下头寻到落水狗一样的人——躲在树后头拧着衣裳,难怪看不见。穆遥居高临下道,“在这干嘛?”齐聿抬头,看见她,又垂下,一声不吭。“我叫你为什么不理?”齐聿蹲在地上,整个人湿透了,不时滴着水,“你叫我便要答应?”此人一贯如此带刺,穆遥习以为常,想起今日重点,便问他,“我好看吗?”齐聿瞬间抬头,久久笑一声,“穆遥,你可是真不知体统为何物。”穆遥道,“你管我知不知体统,就说好看不好看。”齐聿偏转脸,盯住足边一小片青草——被他身上滴下的水淋得湿透。“丑死了。”“什么?”齐聿抬袖拭去满面水痕,清晰道,“丑——丑死了。”穆遥勃然大怒,“你才丑!你天字第一号丑!”“是吗?”齐聿仰着脸,轻轻发笑,“白玉谁家郎,独行过闹市……郡主爱好足够独特,大街上挑一个天字第一号丑的来调戏?”穆遥哑口无言,尴尬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哪有调戏你?”齐聿无声地骂一句“疯了跟你扯这些”,偏转脸,“郡主请回,休要挠人休息。”穆遥折戟沉沙,灰头土脸退走,仍旧回学堂上课,角落处齐聿的书案始终空着。直到散学,穆遥往齐聿屋里看一回,仍不见人,索性坐在院子里等。直到暮色夕沉,夜色降临时,院门自外打开,齐聿低着头进来,仍是那身衣裳,不但还是水淋淋的,而且更湿了,走一步一个水印子。穆遥道,“你又逃课。”齐聿无精打采看她一眼,“你们这些王孙公子少来寻我取乐,我也不至于上不了课。”“与我什么相干?”穆遥不高兴道,“郑勇做下的事,你要赖给我?”“原来郡主是知情人——”齐聿拖着步子往里走,“郡主逗着我好玩吗?”穆遥平生少有被人冤枉,勃然大怒,“齐聿,你真是不识好歹!”拔脚便走,走两步回头。齐聿自始至终头也没回,轻飘飘道,“不送。”穆遥气得上头,一顿足跑了,临到门口砰一声大响,重物坠地的一声闷响。穆遥回头,一眼便见方才站得笔直的人如同玉山倾颓,滑跌在门槛上,犹止不住去势,额角硬梆梆撞在门槛上,令人牙酸又一声大响。穆遥不想理他,良心又过不去,纠结一时回去,男人水淋淋栽在地上,身下已然汪出一小滩水。穆遥皱眉,贴一贴男人湿漉漉的前额,滚烫。齐聿短暂昏晕一过,睁开眼见她,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走?”穆遥一窒。齐聿推开他,扶住门框撑起身体,摇摇晃晃走到床边,摔在床上便闭上眼睛,不动了。穆遥同自己说过十遍“不与病人计较”,跟着进去,“齐聿,把衣裳换了,我与你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