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溶醒了,睁开眼看到眼前模糊的身影渐渐的清晰起来。
肥胖的头颅不必猜就是秦老大,额头满是皱纹肤色憔悴的是母亲牛氏,那身材瘦高手插裤兜立在后面的是楚耀南。
“溶儿,这都赖娘不好,你就恨娘不要脸吧。娘是个下人,同老爷……有了你,不光彩的丑事,难开口呀。怕被人笑话,就瞒了你。当年逃难路上,小姐胎气动了,我也挺着个大肚子。眼前那村子都逃光了,整个村落都是焦炭瓦砾,没个人影,炮火隆隆的时远时近的。好在我家小姐生产不是头一遭,她跑不动就寻棵大榕树坐下,吩咐我去那被炸成废瓦断墙的院落里寻个破瓦罐,洗净笼火烧水。天上下雨,就那树遮挡了些生下孩子,拿件衣裳裹了裹,就这么……”
“小姐,她,没奶,小少爷哭,就要不行了。小姐挣扎起来说,不能在这里,找个地方,给孩子讨口奶吃。我就搀扶着才生下儿子的小姐,一步步,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就向前面走。就这么走……这么走……太阳落了山,周身都是冷的,小少爷就哭,我们把能脱的衣服都给了他裹上,小姐不许我脱,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若伤了他,我和你拼命,我……”牛氏抽抽噎噎的讲述,秦老大的脸渐渐阴凉,仿佛是他置身在荒郊野外废墟焦土上挣扎,仿佛步入了冰河。
“我们到了一处人家,去讨口饭吃,那家老太太人好,就拿羊奶挤出来喂了少爷,就这么,人家问‘你们家男人呢?’,小姐就答,兵荒马乱给炸死了。”
秦老大一瞪眼,牛氏只顾哭,丝毫没觉察,继续哭诉:“老太太就问了,你们男人家姓什么,我们怎么称呼你们呀。小姐愣愣,就看到庭院里那落了一地的叶子说,姓叶。”
秦老大深深吸口气,说不清是后悔还是难过,听牛氏啼啼哭哭絮叨着:“我们就在这里住,我们什么活都抢了做,可是人家老两口两亩薄田,还是租的。本来,想熬到我生下儿子,可是,好景不长,不久那老两口的儿子回来了,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儿,看我们家小姐生得好,就要娶了当老婆。小姐不肯,那男人就夜里翻窗子进来,吓得我们小姐用剪刀戳伤了他。这么样,我们连夜逃走。这么一逃,翻山越岭的,我就在山里生下了溶儿,溶儿的名字,也是小姐起的,说是老天容得下这个孩子出生在世上。我们深山里遇到过狼,被猎户救过,也九死一生,遇到过毒蛇。”
秦老大一惊,他曾经疑虑过这些,兵荒马乱的两个女人逃命,不定出什么乱子。
“我在月子里,小姐坚持去讨口奶给孩子吃。她去了,晚上没有回来,后来,后来听人说,小姐她在山里遇到了土匪。她,她被土匪追去山崖,就,就跳崖了。我不知道,我起先都不知道,我等了许久不见小姐回来,就抱了两个孩子去找寻。他们说,小姐……她死前嚷了说‘哪位叔叔婶子给我那家里人带去句话,两个孩子送去外公家里好好养大,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他。’”
屋内所有人泣不成声,牛氏抱了叶溶的头哭诉:“溶儿,别怪娘狠心,不是娘偏心你哥哥,是大少爷是少爷。没有太太,我们娘俩早没命了,你要知恩图报,你不能没良心,太太她是为了我们死的。她抱你在她怀里时,比对自己的孩子要好。得了口奶,总是先给你吃,大少爷饿得哇哇大哭的。”
叶溶眼眶湿润了,呢喃道:“娘,为什么不早告诉叶溶?”心里却百感交集,对娘的怨恨也消除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怜悯和愧疚。
“这种丑事怎么讲得出口呀?让你知道娘和老爷……若不是南少说,再不讲怕就永远没机会对你讲了,娘怎么会开这个口。”牛氏呜呜地哭着,侧头看时,楚耀南在一旁鼓励地点点头说:“叶溶,如今你明白事情经过了吧,造化弄人,谁也不怨。该不该生你是爹娘的安排,怎么当儿子就是你的责任。”
叶溶一时语塞。
秦老大咳嗽几声说:“什么叶溶?从今起,他姓秦,叫秦溶!过两天爹要让整个定江滩都知道我秦阿朗有了两个亲生的儿子,叫秦沛和秦溶!”
叶溶终于起身喝了几口粥,秦老大就在他旁边看着,随口问楚耀南:“耀南,吩咐你的差事,如何了?”
楚耀南疑惑地问:“爹,不兴耍赖的。二弟这不是不闹了吗?儿子也算交差啦。”
“混小子,让你张罗办两个弟弟认祖归宗的仪式,办得如何了?”
楚耀南恍然大悟,这才记起,心里暗自叫苦,只瞬间,眸光一转,笑容满脸道:“爹,尽管放心。儿子一定办得风风光光的。儿子问过祖母了,她老人家稀罕洗三朝,祭宗祠。”楚耀南依稀记得祖母时常挂在嘴边说,若日后有了小孙孙,一定大办洗儿宴。
秦老大摇头笑骂:“还真当是安禄山洗澡呢。”
“爹,洗什么澡?”叶沛纳闷地问。
楚耀南借机手舞足蹈地说:“爹可还记得前年长江实业公司的肖董事长的八姨太过生日?四大马路张灯结彩的花车游行,带火了旗下的各个店的生意。”
秦老大笑喷:“什么?大卡车拖个澡盆满街跑,让你两个弟弟光溜溜的在里面当街洗澡?呵呵,亏你小子想得出,嘿嘿,嘿嘿,”秦老大边说边寻思着,极力忍住笑,又不禁噗哧的笑出声摇头暗喜。到底是耀南心思活络,什么难题到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这棘手的事情,他办得妥妥当当的,总算没白养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