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边的不少酒楼、客栈都是按江湖人的习惯开的,店里的伙计也都有眼力见儿,甭管客人瞧着多有秘密,只要人家没主动说,伙计都不会多打听半句,更不会无意中听到杀人越货的话就向官衙举报。最适合奚月他们这样正逃命的人歇脚。奚月于是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在二楼开了六间房,各自歇了歇又一道到一楼的厅里叫菜吃。来时不是饭点儿没什么人,此时再一下来,竟是半个厅都满了。奚月登时心弦一提,侧眸一看,杨川也面色冷凝,她便压音问:“最近江湖上有什么事?”“没听说。”杨川说着,继续拾级而下,“先吃饭,总能打听到的。”几人就尽快占了张空桌子,叫了六碗牛肉面。江湖上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人尽皆知,上来的牛肉面实在极了,只是把琳琅和竹摇吓了一跳。奚月看看她们的神色:“一会儿去城南给你们找家给寻常百姓开的馆子?”“……不用。”竹摇很快缓过来,夹了块牛肉就吃,琳琅回过神后也不在意,安然吃面。这厢他们吃着,几个穿着暗红裋褐的男子就走了进来。奚月所坐的位置面朝大门,登时目光一滞,杨川一见就要回头看,被她一握胳膊:“别看。”“?”杨川不解。奚月轻道:“雁山派的。”她白鹿门避世所以和雁山派不熟,杨川这个萧山派的大弟子指不准就和他们认识。这要是见了面,那边再拿他叛出师门的事嘲上两句,屋里指不准就要有像逐鹿三杰那样,跳出来要为师伯清理门户的。杨川于是会意地闷头吃面,那雁山派的几人自也没往这边多看,直接找了张桌子落座,隔桌的人倒主动和他们搭了话:“嘿,雁山派的?”瞧着最魁梧的那个粗着声一回头:“怎的?”那边一个精瘦男人蹬着椅子站起来笑问:“你们掌门怎么样了啊?”魁梧汉子哼了一声,转回头去并不作答。但和那精瘦男人同案而坐的妇人也说起了话:“这位兄弟,要我说,你们就先别找那叛徒了,先救你们掌门的命吧。虽说他这走火入魔一时死不了,可这么拖下去,谁知会拖出什么问题来?他那个儿子又是个没本事的,雁山派交到他手里就算完了。你们先把掌门救起来,哪怕开口说个话,立个弟子接管门派也行啊?”这话说得颇不客气,却句句在理。便见那魁梧汉子额上的青筋跳了几跳又平复下去,回过身朝那妇人抱一抱拳:“多谢了,但那叛徒必须先找到不可,否则掌门就算救起来,也要再病过去。”“哎,这是为什么?”那妇人不解,“难道他还顺走了你们什么要紧东西?”那汉子却不说话了,端起碗来喝酒。奚月思量着他的话,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就急着想跟杨川说,但又怕他们看见杨川就要出事。于是暗自从袖中摸了根针,趁杨川低头吃面,稳稳地往他脸上一刺!“你干什……”杨川话说到一半,就被面颊的酸痛噎了声。再抬手一摸脸,清楚地发觉被她刺中的那一半脸已经歪了,瞪着奚月心说你怎么说易容就易容啊?其余四人都被他这张歪脸吓得一哑,奚月嘻嘻一笑,伸手抓他的手腕:“师兄出来,我有话跟你说。”杨川拿她没辙,苦笑着跟着她走。奚月直把他拽出了店外,又拐过了墙角,才小心道:“我觉得雁山派那个叛徒,把《盛林调息书》的上卷偷走了!”“啊?!”杨川惊住,锁眉,“怎么这样说?”下一瞬,自己却就明白了:“有道理啊!”萧山派白鹿门都是专精内功的门派,他们都清楚,内功修炼一旦走火入魔,首先得弄明白是何处练得不对才好医治。但走火入魔之人,除了运气太差直接死了的和运气太好仅仅武功尽失的,余下的要么六识不清疯疯癫癫,要么穴脉封闭无法交流,总之鲜有能自己说明白为何走火入魔。那对雁山派来说,想弄明白这一点,大概就只有把书找追来了。再者,雁山派掌门练《盛林调息书》这样的上乘内功练得走火入魔,想要医治,或许也只能通过这本书继续调息,进药不一定管用。这样想,雁山派在掌门危急之时却忙着抓叛徒,就说得通了。“小师妹聪明!”杨川张口就夸她,奚月翻翻眼睛,“但江湖上,一定不止我一个聪明人。”时间越久,想明白的人就越多。到时候,为了那秘籍,人人都会想法子去抓那雁山派逃出来的叛徒,有人得手后更会再引起新一轮的争抢厮杀,武林里就算乱了套了。更让人不知该喜该忧的是,现下那《盛林调息书》的下卷,正揣在杨川的衣襟里。一旦露怯就会惹祸上身,可也不能把它扔了,更不能烧了毁了。“唉……这事,难办。”奚月悠悠地一叹,转而又笑,“要不我们就此别过,我带着琳琅竹摇回白鹿门继续避世去,世间种种都跟我没关系!”她说罢转身就作势要走,杨川连忙拉住她:“师妹别啊!”奚月扭头回看,他一看她那双笑眼就明白过来,她心里估计已想好了打算。他就气定神闲地和她抬起了杠,松开她抱着臂说:“也行,那你回吧。”奚月干脆的一点头:“行,那我这就走!”“……师妹!”杨川下意识地就又一次抓住了她,在她的挑眉淡看里干笑两声,“我开玩笑的。再说……袁大人托付的差事,咱也没办完啊。”“哼!”奚月仰首望天,“那是我一个人的差事,跟你有什么关系?”然而杨川沉了沉,笑容逐渐淡去,忽而变得严肃诚恳:“真不是你一个人的差事。”奚月微微一哑,侧眸看了看,这个神色着实不像说笑。她不禁有些诧异:“你……”杨川颔首:“你兄长遇害后,袁大人去萧山派求助,师父就把我派了过来。但彼时已是门达执掌锦衣卫,袁大人不能直接把我安排进去,便让我买官以掩人耳目。”奚月惊讶得说不出话,杨川笑了一笑:“袁大人是个好官,我们得帮他帮到底。”出逃(三)清风徐徐抚苍生。奚月在诧异里懵了半晌,任由那风卷起她鬓边散落的碎发,惹起的微痒却拉不回她的神思。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有了反应,心如鼓击地回思杨川刚才的话,又久久不知自己当下究竟是怎样的感觉。他也是袁大人找来的帮手。他也是来找门达和东厂算账的。那就是说她……一阵狂喜犹如刺破厚重云层的艳阳般涌上心头,将她心头挤压许久的阴霾一举冲破!下一瞬,奚月霍然转身,急奔回酒楼之中。杨川刚敷衍了曾培他们几句,正重新端起碗要吃面,后背被人一把扑住。他惶然起座回身,茫然不知她怎么了,一句“师妹”刚出来,就见眼前的小师妹哇地一声哭了。——炸裂般的哭声,惊天地泣鬼神。满大厅都一惊,所有人都惊诧地望向这一桌,这一桌更每个人都望着奚月。没有人见过她哭,就算是杨川,也没见过她大哭。她得知东厂抛出秘籍便轻易搅乱了江湖的那天,都没这么哭过,然而那已是天大的事情了。那件事让他们身陷险境,且一时无人知道该如何脱困,她都并没有哭成这样。“……师、师妹?”杨川被她哭得一头雾水,又不知缘由,连哄都没法哄。他于是就僵在那儿,她紧搂着他的上臂,他的手就僵硬地悬在半空。心里有个念头让他觉得应该反搂过去给她顺顺气,可整个人又都僵得不停使唤。愣了片刻,又有一种感觉令杨川如芒刺背。于是,他下意识地偏头扫了眼身后,立刻注意到背后四人里,除了沈不栖,其余三个都在咬着牙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