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顺利放到黄包车上,西门颔首上车,手心里冷汗森森,不敢相信自己竟就这样化险为夷。也是,莫说北平,就是放眼全国,能在这时候拿出一大箱现大洋的也没几个,她急智之下脱口一搏,反倒叫特务们以为是个玩笑话,自不会当真,也恰是歪打正着了。
胡同口的估衣铺门板后,苏明珰心跳砰砰地猫在暗处,将刚才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回来取绢花打算出去兜售,不料刚到胡同口便看见杀千刀的绿皮车跟那些特务们又来了。
她不愿赶上去再受他们盘问,更不愿这时候去跟西门老师面对面,洒情书事件实在是叫人头疼,按照学生们扩散的速度,西门老师早晚会知晓的,可她死活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从前父亲总惯着她,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没到山前那便更不急,当一只头埋进沙地的鸵鸟,拖一天是一天,世上除却生死无大事……
不过,杀千刀的特务们怎么还跟西门老师了解起自己的情况了啊?这岂不是叫自己变相地又给西门老师添麻烦了吗?
眼见得西门老师推脱开了,西门老婶子还又被缠上了,杀千刀的一个个跟着婶子进了院子,而西门老师……苏明珰的视线移到渐行渐近的黄包车时,十分讶异,因为她看到坐在黄包车上的西门老师面色死白,双手紧握,全身虽然紧绷着,但却明显在颤抖,这与刚刚面对特务时的从容判若两人。
这种状态明珰可太熟悉了,自己每次受那些杀千刀的特务审问时总是拼尽全力维持冷静,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一旦走出牢门,整个人便如脱水般后怕,身体遏制不住地颤抖。
可是不应该呀,西门老师见多识广,而且性子一向坚韧,被特务问几句话就吓成这样了?
她抓了抓头发,有点想不明白,反而越想越多,想起方音体情书,以方丞对西门老师的情意,她想过好日子一句话的事情,为什么却甘愿过如此清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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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想不明白西门的人多着呢,其中自然有方丞,西门带着大洋离开后,他盯着撕碎的契约书肉痛了好一阵子,当真所有书信都被她烧了吗?实在是不近人情!
然而拿起西门落下的围巾后,触手的柔软又让他一颗心软了下来,他开始后悔,该是立刻再去和她问问的,怎么能她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恰海东回来复命,他让再跟他下山一趟,他要去给西门送围脖。
前几日又是风又是雪,今日却格外响晴,齐化门外今日赶大集,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卖豆汁的、炸酱面的、绱鞋的、修脚的、拔牙的、剃头的、锔锅的、做木工活的,还有挑担卖小玩意儿的,偶尔夹杂着要饭的,人来人往,竟是不输天桥一带的繁华。
汽车塞在里边走不快,然而慢下来正合方丞心意,他出门时没有多想,下山的这一路却越想越觉得不妥,借口送围巾登门,这多少有点牵强吧……兀自寻思着,一个算命招子映入眼帘,他下意识出声:“停车!”
海东停下,不解地回头:“三爷,要买东西?”
方丞迟疑了,当着海东的面算命不合适,于是说:“不买,走吧。”
同时心中自嘲一笑,自己实在是对西门没把握,对重修旧好没把握,心中无措到看见算命摊子竟然起心动念。
不过正是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叫他猛地自问:自己对这份感情竟已是如此患得患失了?
真不想承认!
但是,罢了,承认就承认吧,只有自己知道也不丢脸,于是他说:“停车。”
海东再次停下回头。
方丞说:“我忘记带围脖了,你回去取一下。”
海东不信:“你带了,上车时还在手上。”
“你记错了!”
“不是,当真带了的。”海东往三爷的风衣口袋看去,鼓鼓囊囊的,不是围脖才怪呢。
可三爷说:“早去早回,别磨洋工!”
同时,三爷已经打开车门下车了。
海东挠头,不死心地道:“要不就近买一只新围脖得了,跑回去再来,仨钟头都不够的!”
“新的和那个能一样吗?”
“可是三爷……”
“要说快着说,三言两语,别拉锯,你三爷没工夫!”
海东给整不会了,总不能上去搜三爷的身,只好掉转车头走了。
第53章齐化门贰
吉市口胡同口,特派组从大杂院出来,驱车离开了,躲在估衣铺招子下面的苏明珰方才走出来,还未走到大杂院门口,见朱姥姥从院里出来了,她不愿跟朱姥姥唠叨,闪身想躲开这个麻烦,不料对方已经瞧见了她。朱姥姥拧着小脚快步迎上来,拉着她的手四下看看,然后低声说:“明珰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你姨娘啊,你爹打发人回来照应你们娘儿几个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