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孝期走进去,视线一一扫过那些画稿,内容就更杂乱了,如果说周未送他那幅奔马是西洋油画与中国写意的融合菜,那他这间画室里的作品简直就是东北乱炖,工笔素描与斑驳色块争奇斗艳,写实风景与印象水族一决高下,桌边还有一台电脑,连着数位板。周未备考的资料只占了大桌的一角,像被色彩海洋即将淹没的孤岛,和他的成绩一样风雨飘摇。而在现实中却正好相反,他的爱好才是一座即将被淹没的孤岛,他还在苦苦地斗法支撑着。“你……涉猎很广。”这么说似乎算句正面评价。周未好像听出了他的意思,无声笑了笑:“小叔是想说我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左一笔又一画学成了四不像?没办法,自己瞎画的,没师傅没门派,就算拿了再多的武林秘籍也练不成杨过张无忌,不走火入魔算不错了……哦,也许已经走火入魔没药可救了。”周未翻着桌上的习题册,也看不出什么甄选标准,胡乱塞了一堆到书包里。蒋孝期转了半圈,瞥见一幅水彩后头掩着的半张素描,那是一张人像轮廓,五官刚描了大致位置,细细画好的只有一双平展的唇。他觉得有些眼熟,刚要走过去挪开阻挡再看,被周未扛着书包挡了一下。周未翘腿勾过旁边画架又挡了一层,然后双手推着蒋孝期的胳膊向外走:“快点儿小叔,明天如果再交不出作业,老师又要告我黑状。”他不请自来地跟着蒋孝期回家,黄栀子压根儿没现身,可能正抱着包包在查适合调换的款式。路上周未冻得缩胳膊,还想绕道楼侧去看三花,被蒋孝期拽进单元门。“你和黄小姐……认识很久了?”蒋孝期思虑半天,尽量问得像闲聊,话一出口又后悔不该打探这个。“算不上,就那天爬山认识的,静湾。”果然,提到爬山,蒋小叔心虚地不再说话了。蒋孝期想,他们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孩,可能朋友和女朋友甚至男朋友之间没什么明显的界限,大家合得来就靠近一点,近到亲密无间,烦了马上分开,自在得很。但周未和黄栀子似乎不太一样,他们像关系融洽的房客,不夹杂暧昧不明的味道,在他这个外人面前也足够磊落。或者,他想是他的内心深处,希望他们是不一样的,希望周未不是那样随意的人。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蒋孝期想到一点和自己有关的问题:“这是你挑衅家里的新招式?”他指在外面找房子留宿绯闻异性。“小叔真聪明,还好我爷爷不会这么想。”不然就气不到他了。“幼稚。”周未以为蒋孝期会站在长辈的立场抨击他任性胡闹不爱惜羽毛,但对方只给了他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评价,似乎心情还转好了些,连说出这个词的语调都略显纵容。“不会的题多吗?”周未点点头。“想要住这儿就先去洗澡,给你十五分钟。”蒋孝期从客卧拿了自己的东西,上楼去换衣服。“那群很快的,真不用出门这么早……”周未单肩搭着书包懒洋洋抬手去开门,身后跟着催魂符蒋孝期。“就算我要赶早读,你也没必要去这么早吧,研究生上课也要占座吗?”“你话怎么这么多!”蒋孝期再催他,伸手绕过周未身侧一把拉开门,打算下一步将他抬脚蹬出去。还没等他踹人,周未一个急刹,跟着毫无预兆地倒车,像是因为迈出去那条腿突然失去落点导致身体失衡,一叠声朝后倒回来,撞进蒋孝期怀里:“哎哎哎哎哎……停!”沉重的书包从肩上滑落,蒋孝期反应迅速地帮他接住,跟着臂弯里多了个人,香喷喷软嫩嫩的大活人。“又怎么了!”蒋孝期压着焦躁,胸口一片滚烫。周未在门槛上蹲下来,蒋孝期视线跃过他的头顶,看见地上蠕动的一团小东西,那小活物只一巴掌大,发出细弱的尖声,是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奶猫。“三花的孩子?!”周未甩开书包,伸出手去托起小奶猫。小猫四脚站不稳,在他手心里打着趔趄,脑袋比身体大,翘着一根小尾巴闭眼乱拱。它的绒毛尚未浓密到覆住粉红皮肤,但能看出额心向后毛色略深,两只三角形的小耳朵支棱在脑袋两边,张口嚎叫时露出粉嫩的牙床和舌。从物种繁衍的角度来说,这只幼崽的确十分可爱并能轻易激起他人的保护欲,像极了某人。周未完全清醒了,两眼放光,只是不提上学迟到的事情。他托着奶猫转过身,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放轻声音对蒋孝期说:“七哥,这是三花送给你的孩子,它好可爱,是个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