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命搜寻着记忆,确认没有看错,从小骑在爹脖子上,用手去够娘头上的钗子,镶着碎金的,粹着细花儿的,好看极了。等大一些了,她偷摸着戴,娘就说等她及笄,就给她买一套顶好看的,她一直记着,哪怕是娘死后。现在这些朝思暮想的东西竟赫然出现在眼前,一丝一缕都那么真切,只不过已然破败不堪,一如她曾经的家。元二到底跟她家有什么关系!殷然一筹莫展地坐在地上,深深将头埋入膝间,乱成一团的脑海里只有问号和惊叹号,甚至开始后悔除掉他。却就在这时,她听到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谁进来了?她一惊,但要躲起来,为时已晚。她猛地一抬头,竟看到凌无书走了进来。“你……”殷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凌无书身穿一袭缁衣,不似白天青袍加身显得庄严挺拔,紧身的夜行衣衬地他身材更加修长干练,若不是一路跨过被殷然择出的破烂时崴了好几下脚,十分出戏,殷然还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走过来的男子显然也十分惊讶,他蹲下身来看看殷然,又看看她身前那扇“仁善堂”的牌匾,表情更加吃惊了。喂!你的灰姑娘掉了!漆黑的夜里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衬地屋里屋外格外惨淡,凌无书映着灯火仔细辨认眼前的姑娘,眼神格外地认真。的确是她。第一次见她是在湖畔,她载浮载沉,像一尾无根的浮萍。上岸后,她衣衫不整,既羞又冷,还竭力掩饰着自己的窘迫。第二次见她是在德善堂,她打扮地毫无存在感,拿一杆笔帮大夫写药方。只有他看得出,她既紧张又不安,几次看向自己,被发现时,脸红地像只苹果。第三次见她是现在,元二的旧屋,凶案现场,屋外的血迹依稀可见,屋内的陈设凌乱不堪,她坐在那块牌匾前,和一堆无人认领的旧物融为一体,不得不令他充满好奇。此时她也正看着自己,眼皮耷拉着,眼圈红肿,一副跑不掉,听天由命的样子,再也无从掩饰疲惫和虚弱,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大人好。”他原本是来查元二的案子的,蓦地看到那仁善堂的招牌,思绪一下子回到了父亲临终前。“我只记得他是仁善堂的老板,要是再记得多一些,兴许就能找到了。”父亲一遍遍念叨着,若为男孩就结拜为兄弟,若为女孩则娶她为妻,凌无书早已熟背。这还不了的恩情,父亲直到离世,都耿耿于怀。这不能怪他。当年从匪徒的刀下捡回一条命,却又不幸被山中毒蛇所伤,幸亏那位采药人救了他。涿州县令一接到通报就立刻将重伤的父亲接送进京,找京医治疗,大夫说,若不是先前那位采药人给他敷了药,即使不死,腿也很难保得住。父亲昏迷了七天七夜,醒来后只记得恩人是仁善堂的老板,姓谁名谁一概不知。待到自己行完加冠礼,上门游说婚事之人络绎不绝,父亲便推了所有人,派人去涿州城寻找当年的恩人,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么一间药铺。直到后来,凌无书来了涿州城,傅德善带着女儿傅卓媛登门拜访,并出示那半块双鱼佩,他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将德善堂记成了仁善堂,怪不得一直找不到。事情方才真相大白,眼前的牌匾和坐在牌匾前的姑娘,又将他拉进了更深的困惑之中。“第三次见面了。”他语气温温的,“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姓名?”“殷芡实。”姑娘倒是爽快。“那殷姑娘为何深夜在此?又是否知道这仁善堂?”仁善堂。殷然正为这事烦恼,她心里千头万绪,怎么也理不清楚。凌无书对她满是疑问,她也知道,但她的故事太多太长,一时找不出哪句改讲,哪句不该讲。她断断续续讲了她爹和傅德善合伙开药铺的事,她爹如何死于山洪,之后她又如何沦为药农,被卖给元二,又如何在“新婚之夜”逃脱,躲到林子里,等城中相传元二死在了傅家门前,才敢回来试图找点值钱的东西。她隐瞒了傅卓媛抢她的婚事的事,只说自己是得罪了家主才被卖的。毕竟这会儿没有任何证据,仅凭着她一张嘴,不知凌无书肯不肯信她。这一说,解开了凌无书很多疑惑,原来仁善堂只是家很小的药铺,规模跟今天的德善堂不能比,他父亲来派人来找时,也早已因殷天仁的死而倒闭多年,因此没有人知道。而父亲也并没有记错药堂的名字,当年傅德善确实开着仁善堂,只是为什么他对仁善堂的事缄口不提呢?害自己误会。殷然讲着悲惨的遭遇,神色一点一点暗淡下去,疲惫和伤感裹挟不散。听完这许多,凌无书觉得自己好像生生剜了对方的伤口一样,一股歉意油然而生,却不知如何再将这伤口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