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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第1页)

崔思又问:“即便令堂高义,然而听闻新娶姐夫贤惠无匹,知道严姊所为,不知作何想?”严淞沉默不语,脸上露出惭意来,良久才问:“圣人说,‘知不可为而为之。’不知姊台可知其义?”崔思楞然,说:“圣人之言多了,只是不能每一句都做得到。”明白过来,“你便要做这不可为之事。”低头叹一句,“这又是何苦来?”严淞颔首。“不瞒你说,淞出生贫寒,眼中所及最富贵的,不过是乡间的土财主。直到来到京城,才见识到了我朝风貌。见到了驸马与容娘子姊妹,心中很是艳羡。”“我与容娘?”崔思很奇怪,问,“怎么说?”“因为驸马与容娘子弃如敝履的,正是淞魂牵梦萦,梦寐以求,也求不得的。”严淞说此话时神情非常平静,嘴角竟然还带着一丝笑意,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求不得的怨愤。崔思愕然。严淞继续说:“淞虽然驽钝,但是二位娘子所求为何,心里想着什么,还是能猜到一二。”这不是痴人说梦?或许是因为明天要赴一个必死的局,严淞似乎毫无避讳,说话也直白爽朗许多,崔思相信,这番话一定是严淞直抒胸臆,发自肺腑。可是若说她了解自己和武容的想法,这也太不可能了,不说几人并无深交,没机会互诉衷肠。就是有,严淞与她二人出身相差太远,所求也不同,何谈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崔思知觉这番对话愈发怪异,但是她的本意是来劝阻严淞,此时也只好耐着性子,看她要说什么。“依淞之见,二位娘子出身之高,白玉为堂金作马,吃穿用度,无所禁忌,为生计发愁是没有的。只是出身名门,也有出身名门不好的地方。”严淞顿了一顿,“比如,在大树下长大的小树,虽然能少风雨摧折,却少了向外伸展更广阔的空间。”崔思问:“他人的心,自是放在他人肚子里面,你是如何知晓的?”“淞无他能,自幼熟读经书。想着自古有志之士,莫不如此。旧时王谢便有‘兰生庭阶’之句,古人又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朝开国的功臣世家,到如今早已过了五世。阮籍有‘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句,以古知今,想当然耳。淞便如那鲍明远,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崔思平日自诩巧舌如簧,严淞看起来是个闷葫芦,如今却一句话也插不进,只能频频点头。严淞一笑,又说:“此间并不太平,驸马想必是知道的。”崔思问:“你是说?”“这几年,或者这几十年,各地都有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朝廷豢养湘军,淮军和西北军就是为了对付各地的反民。可是庞大的军队支出,财政愈发赤字,层层加赋,只能造成更多揭竿而起、落草为寇的反民。庶族的呼声,有谁能听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因为居上位者尸位素餐,然后民间哀鸿遍野。驸马见过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发生在太平年代吗?”严淞说这一段时眼神冷冰冰的,似乎曾经身临其境。崔思哑口无言。严淞嘴角噙着温柔的笑:“可是驸马,天地为炉,民间疾苦,谁人不煎熬?淞既然看到了,便不能不尽力。”原来如此,严淞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解释自己不避死的行径,为的只是一句:“不能不尽力。”崔思看着严淞肃谨持中的面庞,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此人虽然因为出身贫寒而渴望出人头地,却正直悲悯得愿意为了虚妄的百姓福祉而一意断送前程,九死不悔。面对这样的人,如何能不令她人惭愧?人与人的差别,有时候并不在于天资,而在于意志与抉择。亏她自诩当世少有,却原来并不知道自己不如人处。“惟中,我不如你。”崔思最后叹道。崔思本意并不是一意劝阻,丞相把持朝政,生灵涂炭是需要有人不惜性命警醒世人,警醒皇帝。而是觉得她如此人物白白送命可惜。然而她来这一趟才明白,原来不可劝。黯然离去。崔思走后,梁惠从内堂转出,严淞问:“你都听见了吧?”梁惠应道:“都听见了。”严淞说:“我说了危险,让你暂避娘家你不信,如今连友人们都一个个登门劝阻,你总该相信此事凶险了吧?”梁惠心下信了七八分,问:“依妻主之见,此番上书,轻则如何,重则如何?”严淞不欲吓到他,说:“轻则罢官,重则流放。”我朝廷杖是有当堂毙命的先例的。梁惠的娥眉又蹙了几分,脱口道:“既如此凶险,妻主何不与我一道?”严淞面沉如水。梁惠见严淞不松口,说:“既然妻主不愿意走,我断没有离开的理。”严淞苦口婆心再劝道:“我是为了天下苍生。”梁惠接口道:“我是养在深闺的男流,不知道什么天下苍生的大道理。不过我好歹还是知道妻主陷于危难,我是不会独自求生的!你若是一意如此,便是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你自己。”严淞见一向乖觉的夫郎隐隐有爆发的倾向,心中怜爱,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抱住他轻声哄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怎么动不动就哭鼻子。”梁惠听到她这么说,哭得更凶了。将头埋在严淞脖子处,渐渐地沾湿了衣领。严淞心中一阵激荡,所谓“妾伏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果然如此。严淞低低地说:“我既娶了你,可没打算让你跟着我一起吃苦。”可是世事难料,谁又知道她进了御史台之后,看到民生疾苦,决议弹劾权相?明明她的本意是娶了夫郎以后待他过好日子的。严淞眼眸低低地看着窗棱,陷入了沉思。崔思劝阻不了严淞,情绪激动,觉得自己不如严淞。自己或许比严淞在小处上聪慧些,但是她永远也不会有严淞这样抛弃一切的勇气,她身上的枷锁太多了,有来自长公主的,有来自崔氏,让她做不了自己。夜晚回公主府,安平公主已经睡下了,崔思不欲打扰安平公主,有意在书房过一夜,梳洗之后换就寝时穿中衣,伺候的小侍拿出一根女人用的大红汗巾子,奉了上去。崔思接过一愣,细细地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这一条汗巾是丝绸重穗子形式的,的确是女人用的。崔思将这条汗巾子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心中疑惑,只看着那小侍,问:“这是从哪里得来的?”小侍慌了,连忙跪下,说:“这个是今日打扫从公主卧房找出来的汗巾子,因看是女人用的款式,想必是驸马的。因此主事的姑姑吩咐我们收着给驸马备用,如今驸马突然说要在书房下来,我便将此条汗巾捧上了。”一双眼睛大大地看着崔思,似乎不明白有什么不稳妥的。“你叫什么名字?平常在哪里伺候?”“小怜。”那男子低着头低低地回答道,“我本不是在书房当差,只是因为今日当值的侍子突发不适,驸马又突然在书房歇下,掌事姑姑便临时调了我来。”“原来是你。”小怜是当日在台上跳舞的男子,他舞姿轻盈,还得到了谢翾的夸赞。崔思想了想问:“那,这几日公主府可有访客?”“不曾有访客,只有因安平公主不好,从宫中请了薛太医为安平公主诊治,因为诊治完太晚了,便留了薛太医在公主府过了一夜,第二日才回的宫。”这是一条女人用的汗巾子没错,她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安平公主卧室的女人没错。可是她平日嫌丝绸做的汗巾滑溜溜的,不方便用,所以她的汗巾都是麻绢的,所以这一条汗巾子不是她的。那么,公主府怎么会有一条女人用的汗巾,又不是她的?“原来如此。”崔思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双手握拳,用力之大,似乎要将那条大红汗巾子撕裂,说,“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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