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千离负着手领他进去,语气不咸不淡的,依旧是那幅小古板样子,“父亲身体一直不错,只是近来在太学,多少忙碌了些。父亲说了,你一来,就得把你领去见他。”说到这儿,他略微顿了顿,大概是措了一下辞,“想来,是多年不见你,有些想你了。”蔺惘然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的看着公孙琰。他知道姑娘是好奇自己儿时的事情,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但仍是大大方方的说了,“之前也说过,我从小就不住在王宫,大多数时间都在凤凰台和周家。那时候赵家为了照顾我,就也送赵锋来老师这儿上课,有时候学的晚了,就在周府住下了。现在想来,比起那位,老师更像是顾着我的父亲。只是后来,我十六岁后,卫后对我的忌惮越来越重,我就不常在涟梁了,只是逢年过节会来拜会一下老师。算着,自当年我坠崖大病后,已经有五年未曾见过老师了。”蔺惘然闻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突然将步子放小了些,颇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今日知道要来拜会周太傅,她特地换了一身乖巧的裙装,连剑都没带上。周府不算大,没多久就到了书房。周太傅早就到了,此时正执着笔,颇为风雅的写着字。他个子很高,饶是年事已高,脊背依旧挺拔有力,面容同周千离有七分像,发丝白了一半,多了几分老相。他专心致志的写着字,听见他们进来,也只是不咸不淡的念了一句,“来了?”公孙琰显然是很开心,桃花眼微弯,揉散了清冷的气息,多了几分柔意,“学生祝老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身体好些了吗?”周太傅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缓缓移向蔺惘然,“这是……王妃?”“好太多了。”公孙琰笑嘻嘻的答了一句,看着僵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的蔺惘然,心里不由发笑,还火上浇油的推了她一把。蔺惘然被他搞得踉跄了一步,整个人慌的不行。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孙琰敬重的长辈,凤凰神君老不正经根本没压力,微帝她恨不得一剑劈了,实在是没生出过这般紧张的心思。“老……老师好。”蔺惘然捏着手心,讲话多少有些磕绊,“在下蔺惘然,给老师道贺。”闻言,周太傅微微勾了勾嘴角,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蔺将军的独女,果然是和那些闺阁里长大的女子不同。不必如此紧张,我也不是食人的豺狼。”他打趣道。公孙琰笑呵呵的牵着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拽了拽,“阿微她可紧张您了,对了,今日给您祝寿的贺礼,可都是冰原里最好的药材,千金难求的。”“就知道贫。”周太傅斥了他一句,微微摇了摇头。公孙琰依旧挂着笑,手却不住握紧了蔺惘然,加重的力度刺的她手心一烫,不由偏头看他。只见公孙琰依旧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只是眼眸里多了几分认真,还有些难言的歉意。复杂的有些难懂。“老师。”他轻轻喊了声,“如今满朝都知道周家亲近琰王,陛下亦是知晓您待我亲厚,恐以后对您和千离难以信任。周家子弟的仕途,终是要受我影响。”周太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些事用不着你操心,我和离儿在太学待着很好。再说。”他顿了顿,对着公孙琰慈爱的笑了笑,“离儿是我的儿子,你是我最好的学生,我想做的事情,你们已经全部做到了,我还求那些空的做什么?”他眨了眨眼睛,收回了话头,继续道:“外面宴席应该也备好了,赶紧去吃饭吧。对了,周家在涟梁城外的小镇上有处别院,知你不喜涟梁露面,以后常去那处看看吧。”公孙琰怔楞了片刻,眼眶有些发红,十分恭恭敬敬的对着周太傅行了礼,“学生谢过老师。”言毕,他便牵着蔺惘然走了出去。期间,他的手始终握得很紧,蔺惘然知道,他在强忍着些什么。“琰儿。”待他们走到门口时,周太傅低低的唤了一声,“从今以后,你便姓公孙了。”他说道。公孙琰的眼眶倏地发红,淡色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他始终记得,当他被所有人视为弃子时,是周太傅告诉他,他姓慕,就要担的上百姓的期望,饶是压的他难以喘息,也要对的起自己的姓氏,是周太傅教他读书,教他看天下局势,教他懂得释怀平和。而此时,也是他的老师,告诉他,过往一切,可以放手了,他已经做完了慕家子孙该做的一切,从此以后,他可以尽心当一个姓为公孙的游侠。他郑重万分的点了点头,压下眼眶中的酸意,领着蔺惘然回到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