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末真的认认真真思考了一会儿,答道:“火锅。”赵雷一愣,和杜姗姗小声嘀咕了几句。杜姗姗想了想,说:“没事,难得弟弟想去,我们去了点鸳鸯锅就好。”几个人到了火锅店,说是请程末吃饭,赵嘉誉倒是没客气,拿起菜单一顿划,赵雷看到了就骂:“臭小子你又点脑花!我最讨厌那玩意儿,煮进去白花花的一锅!你干脆去旁边另开一桌自己吃去算了!”杜姗姗招呼他们:“你俩像不像话?今天出来是来干嘛的?”赵雷赶紧把菜单递给了程末:“弟弟,你点菜。”程末随便划了几个勾,把菜单递回赵雷手里,就开始发呆。程末想起很久以前,有一次周莹和宋子明不在家,宋煦阳带他出门吃饭。他们去吃火锅,哥哥用漏勺在火锅里捞起一勺东西,程末看里面混着花椒和葱片姜片,就拿起筷子要帮哥哥挑出来,宋煦阳说:“不用,你看我的!”宋煦阳从小打篮球,手腕灵活得很。他单手抄着漏勺,抖了几下,花椒和葱姜像得了指令,接二连三跳了出来,最后漏勺里干干净净只剩下肉片和冻豆腐。宋煦阳得意洋洋把漏勺里的菜舀进程末面前的碟子里。程末眼睛瞪得好大,说:“哥哥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会!”宋煦阳说:“那当然,你哥什么不会?”又笑眯眯地鼓励他:“末末,你长大了也能行。”……十七岁的程末看着服务生一盘一盘上菜,茫然地伸出了手。几个人不明所以地看着程末拿起漏勺,捞了一勺菜,笨拙地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然后抖飞出去一块冻豆腐,溅了赵嘉誉一脸芝麻酱。赵嘉誉大喊:“我靠程末你干啥?毁容了完蛋了我还单身呢我可咋办啊!”大家都笑。程末也笑。笑着笑着就想哭。哥哥骗人。宋煦阳你骗人。有些事情长大了也还是办不到。有些人就是追也追不上。程末不知不觉把筷子伸向了辣椒锅,心想,辣一辣也好,鼻涕眼泪混一起,谁也看不出来他哭了。赵雷立马拦下来。“不行!你只能吃清汤锅这边,你哥说你胃不好绝对不能让你吃辣!”程末停了手。“是我哥哥让你来找我的?”赵雷说漏了嘴,赶紧找补:“不是,那啥……”杜姗姗无奈地放下了筷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关系。都一样的。”程末凄凉地笑了。饭吃完,程末脸色不好,照例捂着胃去洗手间。杜姗姗心细,问:“弟弟,不舒服?”程末摇摇头:“没有的。”杜姗姗递个眼色,赵嘉誉机灵,悄悄跟了去,回来低声叨咕了几句,赵雷说:“什么?!这也没喝酒啊咋还能吐了?!”杜姗姗气得狠狠锤他:“你小点声没人拿你当哑巴!先别问弟弟,等会儿回去了再给宋煦阳打电话。”程末从火锅店回到家就开始收拾行李,跟宋子明和周莹说自己要出去旅游。宋子明要陪他,程末执意要自己去。两人担心程末的身体,说什么都不同意。结果程末趁周莹当天晚上夜班,父亲出门办事,留了张纸条就走了。周莹回来急坏了,先责怪了一顿宋子明一年到头不着家不管孩子,又追着打电话问:“小末你这孩子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带够药了没?哪天回来?”程末在火车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答道:“药带了。散好心就回来。”“你去哪旅游?”“……还没想好。我每天会给阿姨发个消息报平安的。阿姨不要担心。”程末走了小半个月。他先去了大理,和打手鼓的艺人一起在巷口给陌生游客唱歌。去了上海,在外国游客云集的江畔看了魔都彻夜不息的霓虹。去了水乡,第一次坐乌篷船,沿着小镇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青石板路上有潮湿滑腻的苔藓,像极了某年青城山旅馆的后院。去了寺庙,正逢身披袈裟的大师在讲经,程末闭眼听着梵音阵阵,离开前上了一柱香火,却忘了向佛祖许愿。最后一站是西安。程末从傍晚开始爬华山,夜里裹着军大衣在半山腰看到了满天星斗,而翌日早上却是个阴天,没看到日出。……他真的长大了,也真的从南走到了北。只是在西安站的时候,程末想在站台买一碗凉粉,车站却翻新了,再没有什么穿白色制服的阿姨。年少时的记忆好像一截废弃的铁轨。列车早已改道,轰隆隆驶向前方,旧铁轨尴尬地断在了那里,被荒芜的杂草掩埋,和没有实现的承诺一样,无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