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火车上,目光落在窗外绿油油的麦田上。北方的麦田多年如一日,一浪一浪翻涌着蓬勃的生命力,满目是绿,满目是生机。程末想,开学大三,该报驾校了,有了车本,明年也许可以自己开车来运县。转念又一想,明年还会来吗?这一年程末十九岁。大三来临前的夏天,像北方的每一个夏天,干燥而炙热。程末在这两年多时间里,学会了放下许多许多东西。程晓秋已经很久不再出现在程末的梦里。妈妈走远了,程末长大了。他的胃病也终于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以前觉得哥哥是包治百病的药,程末从没想过,会有一天,放弃哥哥,才能治病。火车就快到龙城站了,程末想了想,还是不嫌麻烦地站起来,拿了包里的保温杯打算去打点热水喝。虽然是夏天,但程末现在几乎一年四季都不再喝凉水,小心地对付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胃。他在水房接了热水,转身沿着过道往回走。一个坐在靠过道位置的女孩正在打盹,脑袋一下歪出来,撞在程末身上。这一撞,女孩猛一下醒了,捂着头懵了两秒,立马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程末停下脚步。“没关系。你没事吧?”两人对望一眼,都愣住了。“程末?!”“陈雨心?”程末高考完之后,就很少和朋友们联系。陈雨心比他晚一年考大学,去了北京一所艺术院校。之后就再没见过面。两人下了火车,一起去车站附近的星巴克喝东西。“程末,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久没和我联系了?”陈雨心把她的宝贝吉他安置在座位上,然后委屈巴巴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程末,“以前咱们班里的周雅茜你还记得吗?她说看到《龙城文艺》上有个专栏作者是你的名字,还跟我打听是不是你,问你现在怎么样了,我都没好意思说我连你的微信都没有。”“对不起。”程末诚恳地道歉,“我有一段时间……身体不太好,好久没联系大家。真的对不起。”“算啦!”陈雨心还是像从前一样,两根手指并拢在眉尾一点,又指向程末,“看在你请我喝东西的份上,原谅你!手机交出来,微信让我扫一下。”长大后的陈雨心比从前瘦了一些,依旧是一张圆圆的小脸,但褪去了些许婴儿肥,长发也剪短了,清清利利的。她的标志性动作便添了些潇洒意味。程末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久远的温馨感。经年历久而仍然未曾失去的人和事,对他而言是那么珍贵。程末拿出手机,推到陈雨心面前。陈雨心一边低头捣腾微信,一边问:“你最近好吗?在忙什么?”程末不好意思地笑笑:“挺好的。在赶稿。忙着准备外语考级,欠了杂志社好多书评稿。”“啊,那个专栏真的是你写的啊!”陈雨心开心地眨巴着眼睛,“程末,你一点没变,还是又有才,又好看。我们的小男神变成了别人学校的系草,我好酸。”她把手机还给程末,想了想,又问:“还想去南城吗?”程末怔了一怔,摇摇头。“不了。现在挺好的。如果读本校的研,大概率会保研,也在考虑出国读研,我辅修的双学位是日语。”陈雨心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问:“你不去南城找哥哥了吗?”程末没说话。陈雨心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哥哥大学毕业了吧,是不是回这边来了!”“没,”程末喝了一口热水,双手抱着杯子,慢慢说,“哥哥在南城工作了。以后,以后可能就留在那边发展了吧。”陈雨心还想开口,程末岔开了话题,问:“你呢,在北京怎么样?忙吗?”“我在学校组乐队,各地跑live演出!”陈雨心一说这个,立马兴奋起来,“本来暑假一直呆在龙城,结果他们打电话说约到了一个新场地,我又赶紧赶回去了一趟,今天刚回来,好巧就在火车上碰到你!”她指指身旁的吉他,继续道:“上了大学终于没人管我弹吉他了!但是我妈骂死我了,说我女孩子家家的不收收心,成天问我有对象了没。真是,高中时候我爸天天盯着,就怕谈恋爱,你知道吧,就他们那种当教导主任的,跟抓贼一样盯着,结果一上大学我妈又盯着,就怕不谈恋爱。烦。乐队都够我忙了,什么对象不对象,都是浮云!唉,你要是在北京就好了,我一定拉你来我乐队当vocal,你还能写词……”陈雨心激动地说这说那,程末安安静静听着,不由得回想起了在实验中学的那些日子。他有一点恍惚,心里漫过一丝柔软的甜,又抓不住,任由它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