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见那人看着那些点心也不吃,只直瞪着点心发愣。心里不由得想到那人前些时日因为被圈禁宗人府,备受奴才的嘲讽虐待,心情抑郁且患有呕疾;随后搬至奉辰苑静养,又是波折不断、饮食则吐;几经生死,终于危危险险的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却是伤了脾胃,直至如今每餐都只喝些细粥。直到昨日,雍正再次询问了御医这个已经反复问过多遍的问题,终于得到了御医肯定的回答,今日便迫不及待的让御膳房做了那人最爱吃的几样点心,于百忙之中抽空给那人送来,为的便是希望看到那人的喜悦明丽的笑容。然而如今看着那人只是愣愣的瞪着一盒子精致细点呆呆的出神,便不由得泛起一阵心酸,心里突然就很怜惜。
雍正低头掩饰自己眼神中的酸楚,视线在精致的点心中徘徊了几圈,终于选定了一块豌豆黄递给那人,笑着说道:“朕记得你小时候最是爱吃这道点心,快尝尝看,可是还合你的口味?放心,朕问过御医,你现在是可以吃这些的,只要不多食便没有关系。”
暮朝伸手接过雍正递来的豌豆黄,细白的手指轻轻捏着浅黄的点心,只见这豌豆黄做得极是细致精巧,质地细腻纯净,轻轻咬上一口,清甜淡雅、入口即化。暮朝优雅的品着点心,心里却不由得想起在很久远以前,一切灾难还尚未发生的时候,也曾有个人因为自己爱吃中式细点,竟然于百忙中拜了著名的中式点心师父学做了半年,自学成之日起每天都为自己做一道精致点心哄自己开心。暮朝想起那人,不由得心里面上都带了几分温暖的笑意,随后又想起那人早已不在,自己如今就连那人的容貌声音都无法忆起,心里又不禁冷而怅然。
不多时,一块点心便已吃完。暮朝轻轻抬起头,微笑着对雍正说道:“很好吃,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样。”
雍正见那人温润淡雅的面容上扬着一抹格外温暖明丽的笑容,一双精致清澈的凤眸竟然泛着点点水光,又听到那人说点心的味道与记忆中一样,心里竟然没来由的一热,随即又缓缓涌上一股悲凉。心里暗道从今而后定要好好对待那人,不让那人再受半点委屈。心里又暗暗琢磨着自己仅仅把以前侮辱虐待过那人的几个奴才重打五十大板之后便扔到辛者库去实在是太过便宜那几个人了,心里暗暗打算着改日定要找个由头将那几个人打杀了替那人出口气才好。可又随即想起那些奴才们之所以胆敢如此对待那人,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态度,若非自己默许纵容,那些奴才们又岂敢如此放肆。想到此处,又不禁有些内疚、有些懊恼。
这边雍正在奉辰苑不紧不慢的陪着暮朝吃着点心,那边等着帝王开宴的众位宗亲大臣们便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暗暗猜测向来守时的帝王究竟是因为何事耽搁了脚步。
一向与怡亲王亲近的果郡王允礼忍不住凑到允祥面前,疑惑的问道:“十三哥可知皇上究竟因为何事竟然让众位宗亲大臣们在此处等候了半晌却迟迟不肯露面?”
允祥皱着眉,也是十分不解:“这的确有些奇怪。也许皇上临时有了些要紧的事需要处理,因此耽搁了些时间也是有的。”
正在此时一向八卦的庄亲王允禄也凑了过来,诡异的眼神看得允祥、允礼一阵头皮发麻,“想知道皇上被什么事绊住了脚,问我啊,这个我碰巧却是知道的。”
允祥却正色言道:“十六弟慎言,窥视帝踪可是大罪,如今四哥首先是大清的皇帝,然后才是咱们的四哥。”
允禄赶忙笑着解释道:“十三哥放心,这个弟弟是知道的。再说,弟弟虽然不拘小节,但什么时候真正放肆过?弟弟刚刚真是碰巧才猜到了几分皇上的行迹,而且,这不也是只和你们兄弟二人说说嘛。”
允祥无奈的看着允禄,允礼却是等不及的催促道:“好了,十六哥,快快说来听听,你这样等得人心里着急。”
允禄得意的说道:“说来也巧,我刚刚往保和殿来的时候,偏巧在路上碰到了一个手捧着精致食盒的御膳房小太监,那小太监很是着急的样子,匆忙之中绊了一跤差点摔了手中的食盒,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嘴里不住念叨着谢天谢地,还好没摔坏,否则皇上定要打他板子之类的话。我无意间瞥了一眼,看见翻开的盒盖下正是各色精致细点。你们说说,每年这除夕皇上不都是要参加大宴小宴种种宴席,不吃腻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再吃点心。何况,咱们这位四哥一向最不喜欢甜食,如今却在这样忙碌的时候还巴巴的让御膳房特意准备了一盒子精致细点,这还不是有问题?我猜想,皇上十之是用这点心搏佳人一笑去了,只是不知这位让向来冷面冷心的皇上如此放在心上的新宠究竟是何人?”
听了允禄的讲述,允祥开始的时候还想反驳,心道他的四哥什么时候做过这样荒唐的事,若说是当年的二哥、三哥、或是九哥倒是都有可能,可是正要开口之际却偏又想起上次在养心殿见到的那一幕,回想当时四哥那慌乱的模样,竟然连貂皮大氅都没穿就要往外冲,莫非这次又是到那奉辰苑看佳人去了?允祥虽然面上严肃的叮嘱两位弟弟切不可胡乱议论宫中之事,但自己心里也是十分好奇,暗暗猜想能让这位一向冷情的四哥动心之人会是何等出色的绝代佳人?
不多时,雍正终于缓步而来,步入主位,宣布开宴。
筵宴之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常,然而雍正望着不断向自己敬酒的皇亲贵戚、肱骨重臣,心中却是不断想起那个如今仍在奉辰苑过着清冷生活却始终淡雅浅笑之人。
那人心思敏慧,又向来了解自己的心思,自己虽然允许他在奉辰苑静养,但却始终没有许他出宫回府;即使已经吩咐侍奉那人的侍从御医们称呼那人为八爷,但却并没有正式恢复那人的身份。这并非自己不愿,而是时机未到。即便是自己再疼那人,也不可能拿着朝廷局势做赌。事关朝廷安稳、国家太平,自己必须慎重。
对于这些,虽然自己没有明说,但那人却也不问。除了上次因着急福惠的病情而走出奉辰苑以外,其余时候均不迈出奉辰苑一步。此时想来,那人原本也应该在这筳宴之上,如今却独自居于冷清的奉辰苑,过着如同圈禁的生活。不知那人,可会在这新春佳节,觉得孤独寂寥?
相见
这是暮朝在清宫中度过的第一个除夕之夜。因着并无知心人陪伴,暮朝也自然没有守岁的兴致。然而这些年来,暮朝却是有着晚睡的习惯,有些时候是睡不着,有些时候则是不想睡。
既然不睡,自然是要找些事情做的。暮朝信步来到书案旁,拿起自己正在撰写的书稿,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又动笔写了起来。
说心里话,暮朝其实也不清楚究竟自己现在写的这些东西能不能真的起到预期中的作用,毕竟自己已经努力了太多次,也失败了太多次了。然而,那些年跟在那人身边,总是听着那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用不同的心境和语气说着同一句话,“有很多事都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会有成功的希望”。暮朝每次听到那人说这句话的心情也大不相同,有时轻松、有时愉悦、有时恼怒、有时又伴着难言的心碎。如今时光流转,很多人和事都早已离自己远去,有些事暮朝不愿想,有些事则是不敢想。然而这句那人常说的话却被暮朝记了下来,在自己情绪低落的时候念两遍,聊以作为勉励自己撑下去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