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蛮这一波攻势,北境军联合西关军尽管勉强挡住,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主。大盛内乱未见止势,各方人马谁都不服谁,边陲御敌失去後方朝堂的援助,民心不稳,国势如急湍溃堤,即便两年多前才吞下前所未有的败仗的硕纥国,新大王乖了这两年,也想趁着盛朝病、要盛朝的命。大盛这块香铮铮,试问谁不稀罕?那是任谁都想来蹭点儿甜头啊!当一向岁月静好的大丰屯也乱起时,李明沁的心很平静。她想,时候是到了,在春天到访的此际。前些天就有消息传来,说汉章王受左相胡泽所助,终於攻入帝都直取皇城,且一进帝都便锁定隆山李氏出手,谁都可以放过,唯隆山李氏不能姑息。李明沁心知滕伯犹与封劲野的旧部有所联系,亦知滕伯知晓她,明白她余生等的就是坐看朝堂变化,看隆山李氏在这一场夺嫡中的结局。在京的隆山李氏的结局是滕伯亲口告知她的——她那身为京畿九门大司统的二伯父李惠彦在汉章王攻城时被乱刀砍死。身为当朝右相的大伯父李献楠银铛入狱,之後被当成杀鸡儆猴的靶子在西市遭腰斩酷刑。至於她爹亲,在帝都大乱之际一直在凤阁,与几名同僚死死守着盛朝最大的藏书阁,汉章王攻入帝都後倒未为难凤阁这一批「纯文臣」。李氏女眷们全圈禁在右相府,往後将如何还难说,但金枝玉叶的长房嫡女李宁嫣命运已定,盛琮熙被诛杀在朝堂大殿上,李宁嫣则沦为汉章王的玩物,遭凌辱後最後撞柱而亡。你我皆是百年大族隆山李氏的女儿,待得那一日到来,别忘咱们李氏女该为家门所做的。姊姊今日之言,阿沁俱信了,相府、临安王府与我昭阳王府如今有这口头之约,待得那一日到来,有违诺言者,人神共愤,天地同诛。忆及当日与李宁嫣的一段对话,伫立在西关边界城墙上的李明沁不禁微笑。「人神共愤,天地同诛……封劲野,我想等的,都等来了。」她再次收拢双袖,抱紧怀中的白玉骨灰种,沉静看着列队在不远处正准备攻城的硕纥军。城头上无数士兵奔来跑去地备战,吆喝声不绝於耳,形势无比紧张,根本没人有空去理会她这个溜上城头来不怕死的小老百姓。西关军一半以上的兵力被挪去驰援北境,今日能不能挡下敌军攻城实不好说,但即使能挡下,国中内乱未止,边陲将士们得不到後援,这道边城防线迟早会被攻破,不在今日,也会是明日、後日几处屯堡的百姓们已随屯长安排陆续撤往後方安全之地。李明沁让两个婢子收拾好包袱先走,随大丰屯屯民一块儿撤退,她笑说尚有一件要事须处理,等办好了就会追上她们俩。滕伯望着她怀里的骨灰缚沉默不语,两丫鬟却是不依,直嚷着要跟她一起把事办妥,让她不得不端出主子的气势下命令,逼得她们俩只得听话照做。她要办的事,唯她一人能做,因为这是她造的孽,该是时候偿还。风声飒飒,扬起她的素衫黑发,她笑笑轻语——「我把手边值钱的事物分成两份嫁妆,给了瑞春和碧穗,她们俩都十七、八岁了,早被大丰屯的儿郎惦记上,我瞧着,两丫头也各自有喜欢的人,还真以为我不知情呢。」眸光远放,指尖在坛身上掌抚,敌军方阵正在变化,不断逼近。「封劲野……」她唤声悠然,眉目平静。「这儿是你的旧地、你的家乡,这儿有你的故人,有你想守护的一切……」彷佛词穷,突然间顿住,少顷才徐徐一笑。「我来祭旗。」希望西关军的战旗不倒,战灵不败。希望世上真有奇蹟发生,将士们守城退敌,让百姓免受战乱蹂蹒,让那些被她放在心上的人皆有依归,享平安顺遂。「嘿!小娘子干啥呀——」听到後头一名士兵高声大呼时,李明沁已从陡直高耸的西关城城头一跃而下。滋味是痛苦、是残忍,却也那样美好。希望天地有灵、天地有情,能允她以鲜血为祭,消了此业。希望……她的碎骨与血肉与他融在一起,散在这一片西关城脚下,化作沃土也好,变成风沙亦行,自此不分离。~他不识得你脑杓落地瞬间,耳中彷佛还能捕捉到头骨碎裂的声音,混着鲜血的泪渗出眼,青空不见了,高耸壁墙亦不见,剧痛来得快去得更疾,李明沁双睫垂落,咽下最後一口气。她真真切切死去,死得透澈,离体的魂魄见到那具摔成怪异角度的躯壳,紧抱在怀的白玉骨灰辉碎得彻底,一璋子骨灰漫不进野大的风中,而是被大量漫出的鲜血挽留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