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见过的小姑娘中……噢,不,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长得最好看的。他不知自己究竟怎麽了,胸中蠢蠢欲动,目光想追随着她。但她再如何好看,他也不能放纵着一直盯住她看,那定然会吓到她,因他生得太魁梧粗猎,眼神也太过凌厉。还有,也别同她多说话,他的嗓声如今像公鸭嘎嘎叫般难听得紧,他自身听着都觉刺耳难受,还是别招惹她了,所以一确定缝好并包紮完伤口後他调头就走,连声道谢也省掉,头也不回走开。他的行径确实无礼,有些故意为之,多少想断了内心乱七八糟的杂念。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实在太突然、太不着边际、太不自量力。在那小姑娘面前,一向昂首阔步、恣意潇洒的他竟生出自惭形秽之感。太在意她的结果就是让自己难堪了,他好歹是个百尉长,是众兵丁的头头,不能无端端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坠了脸面。於是顶着一张冷峻面庞转头就走,去把该办的要务理了个遍,并以现有的人手重新布防,然後把能做和该做的都做尽,可以回他自个儿的地方歇息一、两个时辰,他两脚却又不受控地走回伤兵营这儿。他这是骨子里犯贱吗?明明察觉到不对劲儿,明明想着要避开,怎麽临了还是莫名其妙一头撞上来?「拳头。」小姑娘家堵在他面前,重申的语气很认真。「……什麽?」彷佛吞下几大把砂砾当饭吃似,声音甫从喉头刮出,他眉头陡挥。小姑娘竟没被他吓住,指指他的右手,解释道:「军爷的拳头也得上药,比起军爷脑後的口子虽轻微许多,也得照料好才算圆满。」他下意识抬起右手虚握成拳,瞥了眼,手背有擦伤,突出的指节全破了皮,怎麽受伤的记不得了,毕竟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伤。他望着满是伤的拳头,脑子里想的却是「军爷」二字。她为什麽一直喊他军爷?把他喊老了吧?他瞧起来像「爷」字辈的人吗?脑中忽地一凛,有些明白过来——衔命率兵赶来北路支援,紧接着迎敌开战,到得现下众弟兄们包括他在内谁不是蓬头垢面,满身尘土?他粗硬的发丝随意紮成一大把,发间都不知夹着多少黄沙,脸上血污未洗,而後脑杓有伤之故,小姑娘为他包紮时把棉布一圈圈缠绕在他头上,险些把他的眼都给裹住,年少面容当真掩了个彻底。何况十六岁了,他唇上与下颚都冒出点点青髭,放任着不理,也没空理,这些天便疯长起来……此时,他外表确实较实际年岁大上许多许多。他虚握的拳头突然被捧住,还没来得及回神,已听小姑娘脆声道——「来吧,谷主前辈和大夥儿正在用饭,我还不饿,我替军爷上药。」然後,高大壮硕如小山的他就被小姑娘软绵绵的小手拉着走了。他被安置在伤兵营一旁的黄土石阶上,待他思绪动起,意识到发生何事,小姑娘已开始清理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右拳。他定定瞅着她的发心好一会儿,心跳好像过促了些,为转移注意力,他抬眼环视碉堡後的这片空地。远天的霞光隐去灿烂,临时搭起的伤兵营这儿在四边木柱上挂起几盏油灯,方便时时照看伤者,除此之外,场子的中心更燃起一堆篝火,照明是足够的,亦能达到取暖效用。火头军抬来粟米粥、烤薯和馒头正分发给众人,今日赶来义诊的一小行人却婉拒了军粮发放,而是自个儿起火炉子煮野菜汤备食,吃得甚是清淡。隔着一小段距离,为首的那位老妇敛裙端坐在炉火边的石砖上,手中捧着热汤静静喝着,忽地一抬眼,封劲野见到老人家对他微微露笑,他立时挺背端坐,恭敬地朝对方敛眉垂首以致意。老人家颔首又笑了笑,捧着碗继续喝汤。封劲野收回视线,没多想已低哑问出——「姑娘称呼老人家为谷主前辈……你们并非师徒关系?」小姑娘摇摇头,小手仍忙碌着。「前辈是清泉谷谷主,懂得的事很多很多,她从未收徒,但谷中住着不少有缘人,全随着她习技做事。」略顿。「我亦是其中一个。」他低应了声,静过几息後忽问:「那……你叫什麽名字?」「我姓李,木子李,清泉谷里的人都唤我阿沁。」她大方报上姓名,毫不忸怩,抬头对他一笑。「沁人心脾的那个沁。」阿沁?所以叫李沁吗?封劲野暗暗念着她的名字,不禁又问:「你老家可是在西关这一带?」「祖家在隆山,但我出生於帝都,住在帝都。」她不经意答道,眸光略顿,是发现手边净布和绑带已用罄,沉吟两息,遂从袖底掏出一方白色帕子包裹他的右手,并在那手背上打了一个俐落小结。「好了。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