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的有一道鸿沟,可以彻底地把生命截成两段,一段永远抛在脑后,一段光明正大地继续下去?
秦瑟瑟两只手抚住他的脸,他的胡茬没刮干净,刺在手心里,背脊上一阵阵地冰凉。
春节刚过有个报社组织的笔会,以前秦瑟瑟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这次慌不择路地收拾行李狂奔而去,到了地方又后悔,蹲了一天参加个无聊冗长的讨论以后找借口告辞先离开。可又不想回去,思来想去,买了张到北京的机票。
杜审言说过,是在一个画展上遇见的齐烈,时间过去这么久,不知道画展还在不在举办。秦瑟瑟下了飞机直奔展览馆,到售票处看见广告赶紧掏钱买张票,拉着行李箱就走了进去。
中青年油画家展。偌大的展厅里只有两三名参观者,行李箱的轮子在平滑大理石地面上滚动,发出惊人的响声。
射灯的光打在那幅画上,所有色彩都鲜明地从纸面上凸出来。她越走越近,越看越清楚。
也是一个秦瑟瑟,站在绿色的窗帘边,窗外是碧绿发光的香樟树,树丛里飞出去两只小鸟,她吃惊地微张着嘴,伸出一只手,满脸都是笑意。
过去的秦瑟瑟,看着现在的秦瑟瑟,隔着碎成粉屑的时间。泪水冲出来,折射着刺目的光。光影里,是站在路灯下面的齐烈。她记得很清楚,初相遇的那个早晨,他只看了她一眼。
可是这幅画……
是真的吗?她慢慢抬起手,抚上画面。干透的油彩在手指下起伏不平,她的眉、眼、唇、手。是齐烈画出来的。他画画的时候总是喜欢皱着眉头。有一次她在板凳上坐久了,撒娇地说,我累了,歇一会行不行。他继续画,说,你随便吧。她不敢大动,说我就歇一小会儿。他笑着摆手,说你起来吧,我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画出你的样子。
秦瑟瑟闭起眼睛,也能清楚地看见他的样子。他躺在雪地里,看着她。
“小姐。”
秦瑟瑟全身一战,身边是个工作人员,微笑着提醒她画只能看不能摸。她讪讪地说着抱歉,缩回手后退两步。
油画边挂着铭牌。作者:齐烈。画名:瑟瑟。两个名字一上一下地偎在一起。
怎么觉得只过了一小会儿,工作人员又走过来,低声说闭馆时间到了。秦瑟瑟从长凳上跳起来看手机,居然已经这么迟!她连声说抱歉,拉着行李箱快步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去打听画展什么时候结束。“有简介资料,小姐您要不要?”工作人员很热情,秦瑟瑟接过厚厚的画册,一走出展馆大门站在台阶上就赶紧打开。齐烈的介绍印在第四页,照片太小,光线又不好,她眼睛又湿润,实在看不清。秦瑟瑟把画册举在眼前,用力地看。
很熟悉,又很陌生。可他真的是齐烈。秦瑟瑟急切地用袖子抺抺眼睛,再看。泪水太多太多,她哭出了声。风很大,虽然没有下雪,却和那个早晨一样冷。她全身都在颤抖,哭声也在颤抖。为什么八年前要告诉她齐烈已经死了,为什么八年后又要让她知道他还活着。
为什么。
台阶下头站着一个人。
不过七八级台阶,她的哭声全落进他耳朵里。他看着,听着。繁华寂寥全部沉寂。灯光照在她身上,影子长长地拖在台阶上,曲折,却就在他身边。手一伸,就能碰到的身边。
还是她在上,他在下,一如不知是不是前世的初遇。
秦瑟瑟手里的画册訇然落地。那么重一本铜版纸画册被风吹着,翻动着,落下台阶。
看到他,她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原来一直还是渴求着的,她并没有放弃对他的思念。用了很多奇怪的理由无赖的理由让自己忘记他,可是当他往那里一站,她才发觉,从身边掠过的时间原来这么短,只一眨眼。
齐烈没变,那张脸,那双眼睛。
她突然想逃,到北京来并不是想见他的,她对自己说,她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想知道过去的事情给他造成的伤害是不是已经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