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风那时候不认识四个水这个字,直接跳了过去。别的小朋友点完名就下水,自己站在泳池边,和顾风面面相觑。一个不知道那个字怎么念,一个仍旧固执地等待点名,那就是他们充满戏剧性的第一面,交织的宿命从此拉开序幕。那天,陆水记住了他的眼睛,像是平行四边形,是很少见的形状。哥哥的眼睛是下垂眼,队长的眼睛像是小狐狸。“你这个字太难了。”最后顾风给生僻字标上拼音,“我叫你四水可以么?”陆水攥紧手里的泳裤,长久沉默之后露出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笑容。“可以,我哥哥也叫我四水的。”“四水?四水?”张钊打断了陆水的回忆,“你不是还要跳水吗?”“嗯?哦,是。”陆水从回忆中抽离,动作慢了一拍。扮演疯子很辛苦,后遗症是他总会无限度地沉浸于一件固定的事,然后记忆不断下沉,很难回神,有时候脑袋里很乱。他刻意矫正这样的下意识行为,这让他很苦恼,于是注意力赶紧重回张钊的身上。张钊的上半身放松,可是双腿却持续紧绷,右脚踝仍旧保持着站定的姿态,情绪活跃,判断结果是右下肢有伤。所有的身体反应和微表情都成为陆水观察的信号,他可以单单通过观察来判断别人的状况。张钊是一个很好的交流对象,可以帮助自己快速回归正常,不仅因为他健谈开朗,更因为他没有戒心。或者说,对自己没有戒心。警惕性较差的人不构成威胁,危险性暂时为零。想通之后,陆水打开头脑里的《人类观察手册》,将张钊从“待定”那一栏移到了“审核通过”。这个手册他还有一个实体本,记录了主要的社交构成。“走吧,钊哥陪你去训练。”张钊眼里的陆水就是个不太正常的小孩儿,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从头到脚被当成数据分析过了。陆水点头,带张钊走到跳水台附近又把西瓜还给他。张钊找到2层的空座位休息,观察跳水馆里的配置。他从小在跑道上摸爬滚打,这是第一次步入水下世界,可是看着看着他就发觉不对劲,四水怎么都轮不上跳台。他太安静,又乖,不争不抢地乖乖等着排队,又总是入神地思考什么。本校学生可能还会让他,外校可没那个习惯,蹭蹭蹭往上走,结果就把他的位置挤远了。又看了两分钟,张钊火冒三丈地下来了。他没那么好的脾气,每个细胞都是火星,一触燎原。正当他准备替陆水主持公道时,陆水默不吭声地转了身,又一次走向游泳池。“你干嘛去?”张钊跟着。“跳水排不上,我想游泳。”陆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了,不太自然地回身看张钊。张钊也停住了,不懂他要干嘛。陆水在组织语言,正常人的交流方式有来有往,他应该和张钊解释。“今天不是规定训练日,可以休息,我不是非要跳。”“哦。”张钊点点头,歪了下脑袋,“所以?”陆水开始皱眉毛,皱起来仿佛陷入巨大的苦恼。这确实是苦恼,因为以前交流的对象就是哥哥和顾风,而这两个人都不太需要自己解释。他只需要喊一个“哥”字,哥哥就能明白话里话外所有的意思。“所以现在我要游泳。”陆水干巴巴地解释起来,“我会从现在游到5点半。”“哦。”张钊再点点头,他听不懂陆水的画外音,只能再问,“所以?”陆水眉头紧蹙,两只手虚虚地握了握拳,当正常人为什么这么麻烦?正常人都说这么多话吗?“所以,你可以等我,也可以先走。”陆水低着头,一秒钟都不想在陆地停留,他急于回到水下那个沉默宁静的世界,“你不要打断我。”“明白明白。”张钊这才算完全懂,“就是你训练不喜欢被干扰,对吧?我也是。”陆水这才呼出一口长气,放松地“嗯”了一声。他不喜欢被干扰,如果游泳被打断,会生气一整天。张钊虽然听不懂自己的语言,但是有一点非常好,他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两小时陆水没有被打断,游得畅快淋漓,他喜欢水里的清凉,最擅长自由泳和潜泳。而这段时间张钊也在观察他,时不时拍两张照片给陆水的操心哥哥发过去,同时也有所收获。陆水站在旁边都不能说是小弟弟,有时候像个小妹妹,但其实是一个很霸道的人,和外表不一样。运动员都有自身的气形,训练、赛风、人格三合一,不可能单独分开。一个赛风谨慎的人私下必定小心,一个性格不驯的人比赛必定狂野。陆水在水里很凶猛,异常的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