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之亦感觉有些怪异,学她做平常回答:“王爷过奖。”
虽两人都觉得正常,但此番对话实在听来一个像嗔怪,一个像恃宠而骄,外人看着是一点儿都不寻常的,气氛诡异地沉默起来。
不过此种怪异的气氛未能持续,因着门被敲响了,竟是于程锦的声音:“王爷,邻水流民闹事了,臣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王爷得空去瞧一瞧。”
李雨泽要推门出去,周念之挡在她面前,也要避让,可两人像说好的一样,你去这边我也去这边,对上好几回,直到李雨泽恼地抱起了手臂,看周念之站定,才醉酒未醒似地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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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雨泽快马赶到的时候,营地正是乱作一团,营帐掀翻撕坏,破烂地堆在地上,士兵门拦着邻水县的乡民,而他们则喊叫推搡着,更有甚着不知拿着什么趁手的东西朝着兵将乱打一通。
士兵也都是急躁脾气的年轻人,起了火气免不了还手,接连起了几处斗殴骚乱……乱糟糟的实在让人无从下手。
幸而李雨泽早有准备,拿了一个铜锣,捂着耳朵朝于程锦示意。
于程锦那厢站在了高处,便猛地连敲了几下,震天响的锣声刺耳,纵使他耳朵中塞着棉花,也被震得七荤八素。
李雨泽看差不多了,便示意让他停手,她面色肃然:“方才动手的士兵,站出来!”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她要干什么,兵将们窝着火,但因李雨泽身边就是中郎将,也不得不听了令,站成一排立在李雨泽身前。
李雨泽问他们:“作为士兵,在该为百姓解困之时竟动手打人,一不遵令,二祸百姓,中郎将,这该当何罚!”
“不守军纪,按军律当斩。”王敬轩如实道了,但到底是他的兵心有不忍,欲开口求情,却被李雨泽一眼瞪回去。
“好!”李雨泽点头,又转向了百姓,“邻水县因洪水被毁,大家心中难受我知道,但这些士兵亦离家多年,在前线出生入死,不久前才被调到了锦州,扎营巡夜,运水运粮,没有功劳,倒是也有苦劳……既然这样,评判的权利便交给大家,你们说要不要按令处罚?”
虽两旁皆有不服之人,却雅雀无声,无人说话了。
有一瘦弱男人嗫嚅,李雨泽瞧见了,点名让他说,那人便大着胆子道:“我们只是想回家,又没有让他们去死,王爷何必让我们担这种人命官司。”
“护着你们便是他们的命令,违令者斩,怎么不是要送他们去死了?”
底下人愈发不服气了,又有人嚷道:“那我们的想法便无所谓了么?”
于程锦现在算是回过味来了,连忙显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自然是有的,大家有事可以去太守府衙向我言明,若是能解决的问题,我定替大家解决。”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若是解决不了的问题,便不解决了么?李雨泽嗤之以鼻,故意道:“如今于太守在这儿,你们有何事,现下便可言明。”
众人再无旁的怨言,面面相觑了,七嘴八舌开口。
“邻水县是我们的家,我们要回家。”
“我们怎能在这军帐中住一辈子。”
“洪水已退,为何还拦着我们?”
……
于程锦搞不定的事,李雨泽三两句话便安抚了众人,弄明白了原委,原是邻水县的乡民们觉得洪水已经退了,该让他们回家去过活;而士兵们得了命令,没有上头的指示就一定要护好百姓,不能让他们离营帐半步。
既如此这问题本应解决了,可实际处理起来却没那么简单,因邻水县的堤坝已毁,如今正是汛期,保不准什么时候这洪水再来一回,着实是个大隐患。
如何处理这隐患,于程锦已经上书,但批复还未下来。没有上头的指示,他是一点儿麻烦都不愿给自己找,便只一直拖着。
可如今群情激奋,是一点都拖不下去了,必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于程锦没有头绪,自眼神投向李雨泽求救。
李雨泽见他如此,心中不禁腹诽,昨日周念之果然没有骂错,此人就是个尸位素餐的蠹虫,不知为何父皇竟允他如此要职。
心思转见,又想起了那夜遇到的老妪。便也能稍稍了解这些人不顾危险欲回家的迫切心情。
可又不能当真不顾他们的性命,思忖片刻道:“大家邻水而居,自然要比我们通晓这洪水之可怖,我知大家不只想回家,更是想护住自己的家,不想就此成了无门无户的流民。但是还请大家冷静一下,再等些时日,这段时间我会亲自监督堤坝修补的工程,待修好之后,再行乔迁不迟。”
“‘修补堤坝’说的倒是好听,这堤坝这些年了,竟没有一次大修过,都是我们拿命堵上去的!”有人暗自不忿。
李雨泽又想起了王敬轩当时的话,修补堤坝的钱早被一层层刮走了,落在实处的不知是否能有百分之一。
她便瞧着满脸酱色的于程锦冷哼一声。
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于程锦也必得忍痛割爱了,还不忘做戏道:“大家莫急,大不了从我的例银中扣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