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次回来玩看到你去托儿所接凡凡放学,说孩子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稍微顿了一下,程志远面有惭色地开口:“而且,几个留下的同学都知道凡凡出生的日期不大会是你跟建设的儿子……”
“不,不是那样的!凡凡是我生的,是建设养大的,你什么都没做过,凭什么来说你是他爸爸?”一向脾气温和的蔡淑芳少有这种语气跟人讲话,语气与其说是在责怪程志远,倒不如说是想要掩饰自己的恐惧。
如果是小童告诉了他凡凡的存在的话,那么他应该很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但他竟然可以装作一直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没有痛,甚至都没有了感觉,蔡淑芳只是觉得冷,觉得眼前这个曾深深爱过的男人让自己害怕。一个男人,一旦绝情起来,原来是可以冷漠到这种程度的……
没有说话,程志远只是低着头,难堪地沉默了。
“既然你当初根本没想过要见这个孩子,为什么现在要来?”这才是此刻蔡淑芳最害怕的事。她只是个平凡的小女人,没有头脑没有手腕,十几年前那场噩梦已经让她死过一次了,现在她只想平平静静地守着丈夫和两个儿子过点安稳日子,永远不让凡凡知道他那不堪的身世真相。
“如果不是逼于无奈,我不会来打搅你们的。”一次又一次,程志远的卑劣总是远远超出蔡淑芳可以想象的底线!“淑芳,我需要凡凡救命!”
程志远跟他妻子所生的儿子患有遗传疾病,先天性肾病综合症,肾功能损伤严重。靠化疗维持着恶化得还是相当快,如今面临肾衰竭危及性命,急需找到合适的肾源进行肾脏移植手术。
然而器官缺乏是世界性的难题,全世界移植专业在面临这个问题时都没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中国是个有逝者为尊的传统观念的国家,愿意在去世后还要开膛破肚死无全尸地捐赠出有用器官来拯救他人的捐赠者并不多。程志远夫妻在全国各大医院遍寻不着匹配肾源的情况下,决定采用器官移植,用他们自己的肾救儿子。为了杜绝器官买卖,器官移植只限于亲属间的自愿捐赠,亲属之间有一定的相同基因,组织配型的情况要优于非亲属。可程志远夫妻的配型结果却打击了这两口子,程志远妻子跟儿子血型不符不能移植,他本人因为下海多年贪杯嗜酒无规律作息导致肾脏已不适合给儿子移植。
这种情况下,程妻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丈夫在当年的生产建设兵团可能还有一个儿子的事情,就把主意打到了跟她儿子同父异母的哥哥身上。一个身为母亲的女人到了这时候早就顾得不上什么仪态了,撒泼打滚地逼着丈夫用那个孩子的肾来救儿子的命。未成年人是不准捐献器官用于移植的,可程妻娘家甚至连为丈夫大儿子改年龄的路都铺好了,真是万事俱备就等肾脏了。
“程志远……程志远你不是人!你不是人!”这番话让蔡淑芳捂住了心口的位置,那里疼得像被生生撕裂了一样。
这个男人已经完全不记得当年的感情了,不过这一点她也认了,可,虎毒不食子啊!他怎么能够忍心……
把人轰出门外,蔡淑芳在床上哆嗦了一整夜没有合眼。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拿着筹来的钱准备赶去医院的时候,程志远跟司机在门外的车上等了她一整夜,又上来纠缠想要认回儿子。
要赶着去医院,蔡淑芳在车站焦急地等早班车往场部赶,程志远就趁机游说她上车送她去目的地,遭到拒绝后干脆直接下来拉人。
怎么说蔡淑芳也是当年建设兵团出了名的一枝花,跟程志远的事情也有不少人知道,看着周围不少已经露出异样神色的等车人,实在怕被人说闲话,不得已被程志远拖上了车。
到医院后蔡淑芳考虑到丈夫和儿子都在,坚决不肯让程志远再跟着她上楼,这才有了钟亦凡在窗口看到的中年男人纠缠母亲的一幕。
手心手背
此时此刻,场部最高档的饭店雅间里,关系纠结的两男一女三个成年人坐在了一起,钟亦凡则被支开去了表姑家照看虎子。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三个人围着圆桌坐成了个等边三角形,彼此间都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离。
蔡淑芳盯着眼前的茶杯发愣,服务员倒过一次茶水后就关上门出去了,现在那杯茶已经没有了温度。
钟建设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常年吸烟过量已经在他夹着烟的食指和中指的皮肤上留下了泛黄的痕迹。
沉默维持了一段足够久的时间,久到三个人都已经把十几年前的往事又再三反刍咀嚼了若干遍,连空气中都流动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遗留下来的苦涩味道。
最终,还是程志远先开了口。
“建设,我这次来不是想要拆散你们家庭的,这十几年,我很感谢你替我照顾凡凡,说不到报答吧,就是一点小小的补偿,我希望你们收下。”
程志远想让钟建设收下的,是放在桌子中间的一只黑色密码箱。现在,箱子的密码锁已经被打开,程志远把它转向钟建设,那里面装得是印有四大伟人头像的百元大钞,整整一箱子。
一百万,在钟家确实需要钱的此刻,一百万的吸引力,足够巨大。
烟雾缭绕中,钟建设那张黝黑的脸上更加看不出表情,依然一口紧似一口地吸着烟,坐在一旁的蔡淑芳身子却明显摇晃了一下。
“你拿走!我们不要!凡凡跟你没关系,我跟建设绝不会让你带走他的!”刻意把话说得这么肯定,是因为丈夫一言不发的态度让蔡淑芳觉得非常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