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各坊,越往北越是显贵,尤其是邻近皇城几坊,权贵彼彼。贺兰家居然住在永兴坊?还可占着一街三分之一之地?宝袭看之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看来,很值得。”柳江冷哼:“自然值得。”想当初贺兰氏不过东宫一卫率,十年光景,陈国公对这个女婿究竟是扶持的。尤其这一片宅院:“贺兰氏原居嘉会坊。这处是侯氏陪嫁。”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自然嘴软骨头也软。
“这就是他为何不能休妻的缘故?”大唐律罪不及出嫁女,侯氏一旦被休,无所倚伏自然会撒泼到底要回所有的嫁妆。这所府邸想必很贵很贵。柳江撇嘴:“这宅要六七八百万钱。”宝袭听后呵呵笑了出来,没再纠结什么,拨马转头便欲归去。可转头后却见十步之外,立着一骑。马上男子紫袍圆带,一张面颊净如冠玉,卧眉似墨,狭长的桃花眼角卷若花瓣,象是去岁模样。只是一张艳口不再漆红,反如素纱一般,苍白抖颤。眼睛直直的盯着马座上身量大约已经长成,单薄削瘦的少女。
好象!居然这般的肖象!
依稀曾经也有这样的一条夜道,湘娘也是在护院陪同下,出来夜玩赏灯。楚石思慕温湘娘已久,寻机缠了上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可这一别,却已经不是三月,而是整整的十年。
“是温家娘子吗?”
楚石夹马慢慢上来,将声音放到了最是柔和诚挚,生怕惹出对方一点点反感。竟似极其谦卑!
柳江一眼也不待看他,拍马出去三步,扭头看二娘。宝袭看看柳江,可这人的马头却正对着自己。抬头,迎上一脸的小心翼翼祈求模样?不知怎的,竟然笑了出来。嫣然回问:“是贺兰将军?”
居然回话了?
贺兰楚石甚喜,男子家的模样竟然亦可有一笑容倾的时候?宝袭讶然却又觉得好笑,只是柳江的瞪视越来越浓,只能浅浅一礼:“幸会!”拨马便欲走,贺兰楚石忙自斜了过去:“小娘子留步。”
马上小娘子果然停住,歪着头看过来,语气轻笑调侃:“吾不是温湘娘。敢问将军唤吾何事?”
贺兰楚石当即一塞,无出话语。哽了许久才道:“吾……吾有欠湘娘。”
宝袭点头:“吾知道了。”
“她、她还好吗?”语中竟然缠绵难测?听得宝袭几乎起一身鸡皮疙瘩,坏心眼忽起:“还不错。多谢将军关怀。”
贺兰楚石脸色更白,唇颤无所阻,只能紧紧抿住。柳江那边提着马乱踏,蹄铁响出一溜重响。宝袭回给了柳江一个稍安勿燥的手势后,扭头与这位情圣笑讲:“将军与姑母之事,宝袭并不大知晓。上次宝袭鲁莽了,这次既然有缘撞见,有一言,想讲予将军。不知将军可想听否?”话声温和有礼,贺兰自然点头不迭:“愿听小娘子一言。”
宝袭微笑,话声学了适才情圣语调,极尽柔和诚挚:“吾家阿兄如今呆在长安,两家往事知者甚多。若将军真觉得有欠吾姑母情份,还望今后见如不见。彼此刻守体面身份。非是吾有意刻薄刁难,实是吾实在不愿有一日看到他人调笑羞辱姑母。姑母为养育我兄妹二人,耽误花期空置青春。此中恩情,吾兄妹今生今世难以报答。只奈何防民于川,甚是艰难。维在此恳求君子,顾念往日收敛一二。此事并不防碍贺兰名声,亦与将军前途有利无碍,还望将军可听吾一言。不要再做无谓之事,徒惹两家心烦,外人笑话。”
“温宝袭在此,谢过将军了。”遂即下马,深深一躬到地。
双目直视地上被铁蹄踏成污泥的往雪,不曾抬头,却听得马蹄退响。然后颤声响起:“贺兰羞愧,必不辱使命。”
遂起身,以学生揖抱之:“君子一诺,当值千金。”
贺兰口中几乎苦出肝胆碧汁,强撑出一个破碎不堪的笑意:“一言九鼎!”
“如违此誓?”
“断子绝孙。”
一条街面渐自声稀,终至无人。
待寂无声时,宝袭才从躬身大礼中起得身来。信然笑意藏在面具之后,无人知晓。回身上马,踏雪而去。柳江跟在身后,再无言语。只可惜,马儿行出不到半条街,柳江就忽的勒马转头,圈马瞪向身后。讶住,扭头唤二娘子。宝袭勒住缰绳,回头来看,笑了。
“尉迟郎君,程郎君。”
尉迟洪道打马上来,面容笑得古怪,上下打量温二娘,啧啧摇头:“怪不得温大头痛,二娘果然刁钻。”
宝袭歪头,刁蛮反问:“郎君可有证据?”
尉迟洪道顿了一下,哈哈大笑出来。一边程处弼却面色阴沉,看了一眼柳江,柳江知趣退马到了一边。程处弼催马上来,对看温家娘子。面具甚整状,除却一双点漆乌丸,看不出一丝面色。深吸一口气,吐出语来:“温家娘子为何如此?”
“此计,哪里不好吗?”宝袭这次没有装傻,直刺反问:“程三郎,吾问汝。汝是宁愿令堂幽困一院直到身殁?还是愿其可回归正院,出入往来,享人服侍?”不必回答,也知是后者。
宝袭又问:“那程三郎,吾再问汝。汝是宁愿令堂所造之孽,再上一层?还是愿无辜妇人稚子,能得一安居之所,生计无忧?”
程处弼脸色苍白,无话回答。
尉迟见状甚不忍,从旁插上一句:“只是程二哥甚难过。公主虽有点灯,却不许其再入后院。”听温二娘冷哼,又加上了一句:“程二郎予公主,甚是喜爱,出自真心。”处弼与程二哥最好,自然心疼二哥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