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袭微微一礼,仪容平静不见慌乱:“姑母所言甚是。只是防民于川,可曾见过功效?一纸红颜,终究薄命。既无端讨好,为何不看淡看轻?夫家予我体面,我予夫主忠义,彼此成全便好。”
“姑母,宝袭不是湘娘。”末了一句说时,直直抬上面来。四目相对,宝袭从容,温湘娘却眼前一片模糊酸涩。
回得屋中,忍耐不住,伏在被枕中无声啜泣。涵娘跟进来,听得声音,赶紧询问。才知二娘子居然说了那样的话!左右思量,甚是为难,只好提及旧事:“娘子且想想前年,二娘从公主府回来时情形。”一头短发吓得满屋子的动弹不得,可二娘竟然十分平静,扶着娘子坐到榻上,而后竟语重心长的劝娘子忘了那人,重新开始。话语体贴,前所未有。今日之事?涵娘不敢打保票,二娘子一定是那个意思。可是总有五成希望吧?并不一定便是讥讽,或者说及旧事如何。
“便不是旧意又如何?”便是真的在说她与姑母所求不一,无谓情爱又如何?
温湘娘看着面前妆花罗的纱幔,似笑似泣,似苦似甜:“哪有女儿不爱情义?涵娘,宝袭才及笄。正是花时正好的年纪。”想当初温湘娘在这个年纪时,因容颜绮丽,出入许多追随倾慕,满心窃喜,一心思慕良人,渴期他日欢喜。不知做了多少香梦,许下多少心意?可宝袭嗯?一天这样的美梦都不曾做过吧?以前孩气倒也罢了,今日笄礼之后竟与公主提了那般事。“吾如何还会想她在气我怨我?”既是明白不会,却因这份明白更生凄惨伤怀。
“原是吾的错!”若听阿爷话语,不就贺兰。若听阿兄话语,起意另嫁。便是陈国公迁怒又如何?一个已经嫁作他人妇的温家女,是否值得侯氏在意吃味?如果真的那般,阿兄不会被冤,温氏不会被夺爵,便是宝袭……也不至于到如此境地。
“涵娘,是吾的错!真的,是吾的错。”
早已认错,早已知错。只是一路错下,早已经无力挽回。救不回阿兄,扶不起大厦,便是曾经襁褓稚儿,也已经不用已扶。自立自强着悄悄走她自己的路去了。留下自己一个,仍自立在原处吗?
连环套
起居郎属门下省,掌记录皇帝日常行动与国家大事。分职左右,左史记事,右史记言。御殿则侍立,行幸则从,朝会居于殿下螭首之侧。虽不显贵,只是从六,却是皇帝近臣。一举一动皆是圣人面前,虽是惶恐,却也多有机会展才献技。
三月十六,不是大朝,圣人留步两仪殿,分拨分事接见朝臣。温思贤任右史,只记言行,却也是笔耕不缀。一整日下来,两腕肩臂皆是困痛。每一个初任此职的起居郎皆有此扰,直要熬练两三月才得适宜。尤其到了下值前夕,面色往往有些失形。前几日下来,温大郎亦不能免俗,可今日一整天皆是满面喜色。
太宗眼风瞟过多次,有几次都似有言语想问,可最后都了。
温思贤心绪随舞翻动,却一直未曾等到圣人开言。预想之事,终成泡影。为此,出宫后眉色上不禁多了些微失意。
一路无话,回得家中,却见一切平衡如昔,心中焦燥失意才算是略平复。晚食上,姑母浅谈了今日之事,哪家夫人来了,有何重礼?哪些不过场面等等。当中,自然有清河公主那大手笔的赐礼。温思贤听后看向对案二娘,宝袭调皮做了个鬼脸,却受之似乎平坦?
“二娘与公主,已然这般情分?”一子一子慢慢落下,话声低微。
有些不似平常那般稳重自信?宝袭抬头相看,阿兄脸上落寞,不悦不喜。红唇轻勾,执起一白子下了进去:“说不得有多好?但公主少友,又丰饶大度,五六十万钱,在公主眼中与吾等自是不同的。”三千邑的收入,可不是轻玩的,清河公主开府十余年,私蓄想必丰厚。
温思贤笑笑,又道:“刚才下人回话,说匾额下晌已经取回。阿兄适才已看过历谱,二十虽是沐休日却不宜动工,不如后日来得好。”挂匾之后,这府邸便真正是温家所占了。
一句比一句开得远?
宝袭歪头,语气娇滴:“阿兄,不要绕了,好不好?今日之事,便不成,说出来也无妨的。”说完,见阿兄脸色更不好,便把语气转回了温柔清淡,十指伸在棋盒里拨着一盒玉珠做响:“圣人不悦?还是压根不接阿兄的话腔?”
温思贤长长吐出一口气,疲累转过头来,看宝袭那副模样,既觉心慰又更是怅然。今日本想借着喜悦之相,勾圣人询问。然后顺势引导,提二娘婚事。不敢求什么,只想借机会把温家立场说上一二。将来便是遇上什么碰头,也好有个推辞。可不想:“圣人不接话。”是看穿了?猜到了?还是没有逗趣的闲兴?温思贤猜不透。
“圣人的心思,哪有那么好猜的?若都猜对了,岂不大唐便地都是宰相了?”二娘的话气甚轻快,听得温思贤心动,细看灯下模样,发式仍是白日双环望仙髻,金钗分心外还簪了一朵瑰色杜鹃,鲜美娇艳,看之便心情愉悦。嘴角不由起弯:“做臣子怎能不猜圣心?若都不猜了,为君乐趣何在?”
这话却比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还不成体统!
宝袭笑了:“阿兄真顽,惹不起圣人,回来与二娘斗嘴。羞!”划划脸颊,一副小女儿模样。温思贤心境又好,才想再逗两句,可思及今日未尽之事,不由难色又溢上了眉梢。看着面前棋盘,眉头更锁:“阿兄虽无能,却必不会让宝袭委屈的。”言之凿凿,仿若誓约。宝袭闭目:“阿兄这是何必?今日种种,并非阿兄过错。便是阿爷在世,祖父仍在御前受宠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