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慕云殊醒来的时候,他的额头上已经有了薄汗。他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半晌,像是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梦里醒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右手的手背上已经被扎了针,旁边的架子上倒吊着的瓶子里有液体滴滴地顺着透明的输液管流淌下来。“少爷,你醒了?”贺姨原本坐在旁边,正有些犯困,这会儿见慕云殊睁开了眼睛,她下子精神了,连忙走了过来。因为她的这声,直等在外面的那些人也有了动静。慕羡荣是慕家的大儿子,也是慕云殊的父亲慕羡礼的亲大哥,这会儿听见贺姨的声音,就连忙拄着拐走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他的儿子慕云琅,还有被慕羡礼聘请负责治疗慕云殊的郑医生。就连谢晋,也在听说慕云殊昏迷的消息后就过来了,直都守在这儿。慕羡礼是考古专家,因为最近隔壁的阳市有施工队在施工过程,发现了大型墓葬,所以慕羡礼就被派去了那边开始考古发掘工作。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了。他是没办法赶回来的。“云殊啊,你总算是醒了。”慕羡荣坐在慕云殊的床前,看着他清醒过来的模样,总算是松了口气。慕云殊还没有反应,站在慕羡荣身后的慕云琅瞥了躺在床上的那个病秧子眼,哼了声,“三天两头生病,个二伯的养子,怎么身体就这么金贵?”“云琅!”慕羡荣回头瞪他眼。正如慕云琅所说的那样,慕云殊是慕羡礼的养子。慕羡礼的妻子早逝,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血脉,但这么多年来,他却点儿都没有要再娶的意思。直到十年前,他从京都的某个考古地的边缘,带回来个昏迷的少年。醒来的少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云殊”。在慕云殊来到慕家之前,慕云琅还叫做慕琅。那时慕家的老太爷还在,就做主给他的名字里加了个“云”字,也算是统了慕家这两个小辈的家姓。个云殊,个云琅。但慕云琅,很讨厌慕云殊。这会儿,郑医生正在查看慕云殊的状况,而慕云殊在听见了慕云琅的声音时,就轻飘飘地抬眼看了他眼。那眼神,好像只是不带任何情绪的简单凝视。但还是令慕云琅无端端觉得耳后有点凉,他甚至还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小步。在旁边的谢晋却很清楚。慕云殊看起来安静话少,好像没有多少可在乎的事情,神情总是冷静平淡的。但在这死水般的平静之下,涌动的,是极端的暗流。还曾少年的那时候,谢晋曾在学校后的巷子里,看见慕云殊在昏暗的路灯下,在慕云琅还没看清他的时候,就扬了把沙子迷了他的眼睛。然后谢晋就看见,在学校里向来被人贴着病弱自闭美少年标签的慕云殊,转了转自己的手腕,狠狠地折断了慕云琅的只手臂。只因为前天,慕云琅把他所有亲手磨好的,他最喜欢的矿物颜料,全都倒进了院子里的那个池塘里。还毁了他的两幅画。慕云琅对他的恶言相向他向来不放在心上,他从不轻易生气,但对于毁坏他的画,倒掉他最珍贵的颜料的事情,显然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慕云琅的手臂最终是接了回来,保住了。但这么多年来,没有人知道,当初究竟是谁弄断了他的手臂,还把他打得那么惨。只有谢晋知道。慕云殊这副看似漂亮无害的皮囊下,实则住着个极端的魂灵。他的骨子里,本就藏着深不见底的戾气。对于他讨厌的人,他从来都不会放过。在谢晋晃神的时候,原本躺在床上的慕云殊却忽然拔了手背上的枕头,不顾贺姨和郑医生他们的劝阻,他勉力坐起来,下了床,走到桌案边从旁边的画缸里抽出来那幅《卞州四时图》。屋里的灯光足够明亮。他白皙的手指寸寸地在画上摩挲着,目光在画卷上来回游移。此刻他的额角还有汗珠,也始终在不断地咳嗽,但他还是紧紧地盯着那幅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直到,他在画上的那条街市里的细微处,找到了那个被男女抓住手腕的姑娘。在他当初细细描绘过的那么多人物间,她分毫不起眼。而他认得,她被拖拽着往前走的方向,正是画里卞州的烟花柳巷。怪不得,他救出她多少次,时间就会重来多少次。原来,她是注定要被卖入春楼的少女。那,就是她的宿命。吧唧一口逐星在那里待了一整夜。东方既白时,她手里捧着的那只绢纱灯笼里的光芒也已经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