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容颜却已经苍老如五十岁的老者。据说,这全因早些年,陛下还是太子时,他替陛下试毒,中了一种叫做“苍颜”的毒。苍颜会使中毒者的衰老速度要比常人快上许多倍,这不但是容颜上的苍老,还指的是身体的衰竭。虽然后来有人调配出了解药替他解了毒,身体内里的衰竭会相较于之前减缓许多,但他的容貌,却到底是无法恢复了。“不,你不是慕攸。”应琥打量着他的身形,以及他的轮廓,又很快地否定。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如何能在短短一日之内,身量拔高这么多?可眼前这人的面容,确乎是与那个叫做慕攸的少年,如出一辙。最令应琥惊异的,是他手里握着的那把半透明的长剑,那上头,除了凝筑着冰霜雪色,还有细碎的光芒。“应琥。”他听见门外那人清晰地唤出他的名字。嗓音稍低,阴沉狠戾。随后,几乎是在应琥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那人的身影便已经化作一道流光。当他站在应琥面前的那一刻,他手里的那把长剑也已毫不犹豫地深深刺穿了应琥的胸口。殷红的鲜血无法沾染剑锋半寸,就好像那道刺穿他胸口的剑刃只不过是外头那冰冷雪色缠裹着昏暗灯火凝成的虚幻的影。血液穿透剑刃,滴落在地上,绽开一朵又一朵的血花。应琥瞪大双眼,脖颈间的青筋微鼓,他的脸色如风云变幻,不敢置信。这绝非是一个常人能拥有的速度与反应,竟能令武功奇高的应琥都躲闪不及。那倒在地上的宫女在瞧见那刺穿应琥胸口的剑锋时,就已经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淡银色的流光打进了她的额头,令她瞬间昏死过去。“你……到底是谁?”应琥喉间涌上腥甜,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几乎与慕攸的容貌一模一样的神秘男子,艰难出声。他到底是谁?从前的慕云殊,曾无数次问过自己,他到底是谁?十六岁前的记忆,他全都记不得。十年之前,他在一个幽深冰冷的地下宫殿里醒来,走出那里之后,便晕倒在了山林里。后来救他的,是慕羡礼。因为这么多年来,慕羡礼始终没能查到慕云殊的身世,所以他只以为,慕云殊应当是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卖到了大山深处,在那样偏僻的地方,有许多人都没有户籍。慕云殊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唯有他随身携带的一只玉环上,刻着“云殊”二字。那像是九连环上卸下来的一只玉环。慕羡礼便当“云殊”是他的名字。但今夜,在这里,在他亲眼目睹逐星被那些人生生溺死,在那个叫做慕攸的少年化作金色的流光涌入他的身体里。他脑海里不断冲撞的记忆,如刀一般深深镌刻。慕云殊就是慕攸。不是前世今生,并非转世轮回。他从来都是他。在一千年前的北魏,十六岁的慕攸被应琥锁入地下宫殿里的寒冰棺椁内,从此长睡。当他再醒来时,已是一梦千年,山河轮转,岁月变迁。他是慕攸,是曾经的卞州知府的嫡子,也是明熹帝亲授书画技艺整整四年的学生。而云殊,是明熹帝赐给慕攸的字。他从未想过,这魏氏系列的最后一幅《庐溪初雪图》,原来并非只是束缚逐星的枷锁,更是困住他所有过往的囚笼。在这座平漾苑里,一千年前的少年慕攸度过了他四年的画学生涯,也见证了北魏最后的消亡。难怪……他在创作这幅图的时候,仿佛是潜意识里,就该知晓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千年前在这里,应琥为了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不止一次谋害过当时还曾年少的慕攸。而当时为了在明熹帝前开脱,应琥便将谋害慕攸的罪名,按在了平漾苑里的一位宫人的头上,而当夜,在慕攸还未醒来的时候,那名宫人就已经“畏罪自杀”,溺死在了清晏河里。慕云殊从未料到,在这个重复了当年他所经历的所有事实的画中世界,那个因“谋害”他而死的人,竟成了逐星。原来,这便是逐星在这幅画里的宿命。而他也终于明白,此前他在嘉御园外的月洞门旁,遇见的少年慕攸,便应是他被封存的所有记忆的载体。所以那时,那个捧着灯笼的清瘦少年,才会对他说,“我就是你。”一千年,他的记忆在这里等待着他。也是这一千年,他的逐星……也始终在这里,等着他。想起逐星,想起他此生最为尊敬的那位身为帝王,却又是他的老师的明熹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