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咕咕叫
新收就是静坐,既如此,我就应该好好地利用这段难得的美好光阴,去畅想心灵。
伙食一天差似一天,一个礼拜下来,有两顿晚饭喝粥,一碗白粥,一只馒头,就没了。也许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丰衣足食的重要性,这要在外面,哪怕是最穷困的时候,也是感觉不出的。当一切的幻想成为理所当然的妄想,当美妙的滋味只是能在虚无中存在,现实就露出了它特别残忍的一面。晚上躺在床上,肚子咕咕叫不停,这个时候,我真切体会到了饥饿的滋味。
“东西都好的,被他们糟蹋成这副样子!都是用蒸汽打出来的,往上面滴几滴油,撒一把盐,就好了!吃死你们这帮坏蛋!”门外有劳役犯告诉我们,“先忍忍吧!等到新收过后,就好开大帐了!大帐上东西还是蛮多的,只怕到时候你钞票都不够用!”
这话没错,管理我们房间的那个文质彬彬的后来知道竟然是杀人犯的组长,每天都要让坐在最里面的我从床底下他的大包里拿出一包真空给他,今天一只鸡,明天一只鸭,后天一包鱼,他的那个包鼓鼓的,看的人肚子更加的饿。
我注意到,奈河桥监狱的景查两杠三星的特别多,而且好多人跟犯人一样,脑心处也开出了恐怖的白菊花。听老谢说,这都是老公里的煞费苦心。“奈河桥的犯人嘛刑期特别长,老队长经验丰富,又都是准备退休的人了,不大会要事,所以据说奈河桥的犯人和景查的关系是江海十几座监狱里面最好的!”
也许老谢说的没错,至少在六大一中,就有这么一位慈祥的老景查,这个老头子非常奇怪,从来到现在,每天早上开封几乎都是他,白天也在,难道他就没有家室吗?老婆孩子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跟老谢合计,断定一定是老伴不在了,子女不在身边或出国了,否则他不可能像家一样的呆在这里。老头子的脸上笑容没一点伪装,没见他发过脾气,连板个脸都没有。早上开封开好回来,有不懂事的犯人不懂得给他让路,他丝毫不会介意,有时还会摸摸个子比他小的年轻犯人的脑袋。
人杰梁广富
终于有了集中学习的机会,终于可以走出这铁盒子一样的三点三了!虽然就是在房间对面的走廊上,虽然还是要人挨人的坐在一起,但是看着前后左右的新鲜面孔,听着主讲人有气无力的话语,看着窗内窗外美丽的风景,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了!今天要学习的内容是安全生产,据说即将到来的六月份是监狱的安全生产月,坐在前面的那个两杠三星的老景查江海普通话讲的并不标准,还好这个人一看就是那种不要事情的人,只顾拿着稿子念个不停,他似乎都忘了下面是不是在听,有没有人在听。
奇怪,景查教育的时候我们坐在那里,等景查走了犯人组长要教育的时候,我们却全都要站立笔直了。主讲的就是那个矮而壮的组长,梁广富梁组长。
“在我们江海吃官司,你们是幸运的!不打你,不骂你,活也干的不多。到外地你试试看?所以,在这里,要珍惜!在我们这里,老实人我们江海人不会的欺负侬!侬狠的阿拉江海人阿不会的哈侬!”
他在我眼里很伟大!昨天下午,我坐在那里冥思苦想,全然忘了身处之所在,虽然身子还是笔直的挺着,但是意识,早就灵魂出窍了!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看到了正眯眼打瞌睡的小重庆与低头正在用塑料袋搓个不停的老谢。
“坐坐好!”他厉声喝道,小重庆犹如触了电,马上恢复笔直,老谢却不紧不慢地将半成品腰带收起,一脸的笑容。
“熊克飞啊?坐就要有坐的样子,你看看人家里面的那个,有人没人都是一个样!咯小赤佬啥事体进来呃?”我良好的表现很快引起了他的垂青。
“抢尖,伊是大学生,会的写写弄弄,侬看好不好帮伊派点用场,伊是块料。”
“喂!大学生!你把身子转过来!”
我终于可以有一个向上爬的台阶了,一个激动一个转身,这两天写的稿子却不听话地从屁股下面滑了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
“是伊写的稿件,准备投给监狱报的,伊有咯能力。以载坐到咯的么事体做,就想么子,想好了,夜道就写午来。”
矮而壮的组长随手翻看我这两天的大作。
“你坐在这里就干这个事情啊?是不是想靠这个东西混个洋差啊?啊?把脑子给我收回来!叫你静坐不是让你在这写这写那。劳改,劳改,什么叫劳改?劳改就是劳动改造!不好好想着把生活做好,整天脑子里胡思乱想,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梁组长把我的那叠大作一把扔了回来。
老谢的一番好意结出了这样的果子,现在,我对这个矮而壮的组长也产生了骨子里的怨烦。无奈他是组长,我是新收,面对现实,我只能把目光移向窗外,想看看外面的风景,这一看,却大吃一惊!
又见何峰
只见在对面那栋忙忙碌碌的大楼中,就在四楼中间那个窗户旁边,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何峰?太像了!不会这么巧吧?应该就是!我可以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不能不相信这双2。0的视力。
这双引以为傲的眼睛,曾经陪伴我十年苦读而不衰。十几年前,还是初中时,《生物》教科书里的种种方法:强光下看书,躺着看书,边走路边看书,全试过了,两眼依然清晰一片。此刻,我竟然凭借好视力在这深牢大狱中找到了曾经与自己一起受难的老朋友!
世界太大,有时又太小。何峰已不再是当初离开看守所时的模样,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囚服,坐在窗口下没命地踩着缝纫机,不多会,就把一件蓝色的衬衫撩起,再放下……
回到三点三,我的心情有些不平静,曾经崇拜的何峰,现在也没能免俗,专心致志地开着他的法拉利。何峰尚且如此,我这点雕虫小技又能如何呢?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做三年的缝纫工,心里就很有些怕,不仅仅是怕那据说是超能锻炼人的苦,我更怕自己三年下来,整日与那个缝纫机为伴,变得让自己以后真的只会踩缝纫机了。想想都有些怕!
戴眼镜的组长据说杀了自己的女人,被判死缓,比那个矮而壮的人杰组长无期徒刑还要高一级,他对我们一脸的文静,一身的优雅,但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他对那个应该是他顶头上司的组长却没有好脸色,而且隔阂不浅。“我拨侬当人侬自噶不要做人我阿么办法!对侬客气侬当福气!”
伙食像猪食
有句话叫作爱之愈深,恨之愈甚,我想吃饭大概也是。伙食像猪食。每天难以下咽的饭菜,给了我们房间探讨美食的共同动力,探讨吃和大帐的无限热情。
“都是吃官司,为什么我们吃的这么差,这么少,他们那些劳役犯就要每天大吃大喝呢?”
“有个过程的,只是新收不能开大帐,等以后我们也戴上了那种黄牌子、绿牌子,就可以享受跟他们一样的待遇了。”
“没有绝对的平等,也做不到。就像这大帐,你要想真正的平等,也好办,把大帐全部停掉!开啥大帐啦?全部吃老公里的!打菜的时候全部让队长站在旁边,你看看会怎么样?问题是现在允许开大帐,那么大帐上没有钞票怎么办?只好看着别人吃,自噶闻一闻!都是吃官司,你说这心态会好吗?干坏事进来的人,有几个是腰缠万贯的?绝大部分还不是外地人、小市民、打工仔、流浪汉、穷光蛋?几年关下来,还有多少人家里会寄钱给你?奈河桥的官司这么大,还不是少数人吃,多数人看?这跟外面有什么区别?你倒说说看?法律是个神圣的东西,那是只存在于你的脑海之中的,空的!在这吃官司,感觉实实在在!”
我算了一笔帐,我被判三年六个月,到现在还有32个月,每个月按照这里“C”级的标准可以开380块大帐,一共需要花费12160块,一万多块,要在外面,拿出来可能不需要很大气力,但是现在,要是让我的父母拿出这笔钱来,我不忍心继续想下去了!
我在这里还算属于少数的幸运儿之列,这里的平均刑期据说是在12年左右,那么,把正常的3年半的刑先减掉,再减掉看守所半年,剩下8年。这样就是36480!要让外面的人把这些钱扔到这里,我想很多家庭可能做不到。看来老谢说的没错,吃官司,就是吃钞票!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忍受着许多外面的人可以想象无法感受的痛苦!我明白为什么这些笼子里的鸟儿要把好好的窗户隔栏给精心毁坏了,下面的洗头房,实在是他们发泄自己欲望的最佳可行选择!但望梅就算可以止渴,我总感觉采取那样的方式,也差不多是自欺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