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光也看到了那样的眼睛,猛地令他想起动物纪录片里的母兽,尽管知道猎人有足够大的能耐将它和它的孩子们全都杀死,还是一厢情愿地用自己的躯体牢牢地挡在孩子的身前。
孤寡了一辈子的赵承光从不觉得这算什么感天动地的母爱,只是觉得可笑和蠢笨,为了一个生死都没有落到实处的未知数,就放弃自己的命,这不是傻是什么?
女人的目光将赵承光里里外外打量了好几遍,最后瞥到他手里的手电筒,暂时松了一口气,哑得快讲不出话的嗓子硬生生地憋出来一句话。
“你不必赶我,我一会儿就走……只是你能否帮我给这个孩子,找一个家?”
赵承光觉得很有意思,没有着急赶她,反而问道:“你的孩子你不养,反倒让别人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就不怕那户人家对他根本就不亲、动辄打骂吗?”
女人将孩子抱在怀里,温柔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回道:“被一个人打骂,总比像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来得强,不是吗?”
“他跟着我,只会被人在后头戳着脊梁骨骂,没爹的玩意儿,你知道你爹为什么不要你妈吗?因为她品行不端,未婚先孕,还在上学就跟野男人跑掉了……”
“莲出淤泥而不染,莲又何必知道生它的淤泥是怎样的肮脏?”
恶毒的话就这么被女人淡然地讲了出来,赵承光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他想了一下说道:“也许你能找个地方,带着孩子重新生活,不在游城也能在其他地方。”
女人摇了摇头,抬眸看向不算明亮的月亮,又像借着月亮回想过往的事情。虽然她脏得要命,但赵承光相见欢
虽然后面的事赵承光没有再透露,但是甘之南知道了他最开始那句话的意思。
没有被抛弃的意思不仅仅只是他母亲没有抛弃他,也是赵承光在鸿雁查出肺病的时候没有抛弃他。
赵承光看鸿雁没什么大碍,走之前拍了拍甘之南的肩膀,告诉他后天一月十九日是鸿雁的生日。
119,这个在身份证号上的信息,甘之南很早就知道,只是在他的印象里,鸿雁从未过过自己的生日,倒像是在未知的境遇里朝亡人哀悼。
鸿雁住院的第二日,自己拿着单子做检查,从上午到下午,跑得腿都酸了,心里倒是不疲倦地骂了甘之南一天——杀千刀的,还没富贵,你可跑没影儿了。
直到晚上,他老老实实输完液,针头从手背上拔掉之后,才瞧到了一日未见的甘之南从房门外走进来,一只手背在身后偷偷摸摸得不知在做什么。
甘之南的脸上有不知从哪蹭来的白灰,衣服上也是,左一块右一片的。鸿雁乐得开口嘲笑他道:“粉刷匠,您是掉漆桶里了?”
“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然早晚把你这小没良心的淹死……”
甘之南默不作声地将身后的东西藏在帘子后面,随后坐到病床边开始拆保温桶,从里面拿出粥和小菜,刚准备将一个馒头塞到他手里,突然皱了皱眉说道:“洗手再吃。”
“照您的速度,小爷饿都要饿死了,哪管得上干不干净……”,鸿雁说做就做、伸手欲抢,被甘之南轻易地躲开了。
他越是不让自己吃饭,鸿雁越是跟着他反着来,索性往病床上一瘫、眼一闭,装睡去了。眼前黑了反倒衬得耳朵更加灵光,他听到甘之南将东西放到桌子上,起身走到床尾方向。
下一秒,病床被甘之南摇了起来,鸿雁就这么舒舒服服得等着人接着伺候自己。
甘之南见他还不睁眼,叹了一小口气,取了毛巾去了一趟盥洗室,将它打湿后走到床边,扯来一个板凳,坐着把鸿雁的手拉过来细细擦拭。
鸿雁才住了一天的医院,手上已经有了三四个针眼,他的血管难找,通常要反复扎针,手臂上还有一个采血的针眼。
手指削瘦欣长,腕骨上蜿蜒了一条青绿色的血管,仅仅二十多个小时,甘之南却觉得他瘦了一些。
这一整套流程下来,鸿雁才大爷般得咂吧咂吧嘴,从桌子上捞起碗筷狼吞虎咽地吃了晚饭。
他的肚子饱了自然心满意足,偏过头看到甘之南还傻坐着,挑了一下眉说道:“小爷我又不是瘫痪了,你守在这做什么?”
“快快回去,这儿没地方给你睡。”
甘之南闻言转头看向病房里另一张空着的病床,一言也不发像是在无形地揭穿他随口乱扯的谎话。
鸿雁跟着他的目光看到那张空着的床,转了转眼珠道:“这是病床,大晚上有了什么应急的病人,你不还是没有位置睡觉……别看我,我可不会把床让你睡一半的。”
“回去吧,再告诉老赵,好吃好喝,甭管我。”
甘之南没有回话,反而睁着一双淡淡的眼固执地看着他,直到鸿雁默默地收回目光,他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时间——21:13。
“困吗?睡的话我把床给你摇下去。”
鸿雁撇了撇嘴,目视前方也不看他,赌气般说道:“这才几点?小爷要看电视!看喜羊羊!”
甘之南闻言从柜子上找来了遥控器,研究了一会儿对着墙上的电视按了开关,医院的电视是几年前的老物件,到现在没有更新过,画面更是模糊得很,喜羊羊看起来跟老电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