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奇道,“圣人为何发怒,是那小娘子不美么?”英芙向后压了压靠枕,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举国上下精挑细选的,哪会不美,不过是不入圣人的眼罢了。”见杜若眨巴着眼懵懂无知的样子,她扑哧一声笑起来。“你发什么呆,世间女子千姿百态,圣人自有他格外爱重的一种。譬如你,是个清俊的儿郎你都肯嫁么?”杜若一张俏脸腾的红了,扭身低声。“什么嫁不嫁的?你这个人,做了人家的娘子,说话也一味的——”英芙越发取笑起来,扭着她道,“我问你,你是要嫁个高的还是矮的?黑的还是白的?”她头次有孕,这一阵坐卧不宁,总也不痛快,难得见到从前闺中的伙伴,一时畅怀大笑,整个人都松快起来。杜若随她笑了个够,方才问。“莫非圣人不喜欢美的,偏喜欢丑的?”英芙笑了一阵,瞧着杜若艳若三月桃花的精致面孔,眼神渐次沉淀了下去。英芙生的并不出挑,胜在气度高华,如玉山挺立,洁净而不涉旖旎□□,这一眼却深不见底,满是初为人妇的春情。杜若毕竟年少,给她热辣辣的目光瞧得撑不住,正要躲开去,英芙伸手自她头上抹了一枚攒心梅花钉下来,拈在指尖把玩,俯首轻笑。“终归不是你我这样的罢了。”一时静默,杜若品度这话大有深意,扰攘的心头纷纷扰扰,似沾染了春日里俯拾皆是的柳絮,麻酥酥的,混不似旧日无邪时光。两人所在的乃是忠王府后花园中的一处别院,院落虽小,装修陈设却十分精细。五间上房都走了地龙,又铺着毡垫,置着铜炉、熏笼,端的是温暖如春。杜若在寒风中奔走许久,手脚冻得麻木,这会子身上热起来,才觉出指尖痒痒的。她见铜炉中焚的炭和家中所用银炭不同,一条长达尺余,形似铁棒,靓青色,烧起来没有火焰,只有粼粼微光,不禁看住了。“这是西凉国进来上用的,一条能烧十日,他们都说太热不能放人跟前,我用着倒不觉得。”英芙能用进上的贡品,想来在惠妃面前能说上两句话。杜若暗自记下。再看这张长榻,尺寸也比寻常所见大上许多,足有一丈多长,五尺来宽,榻上堆满了软枕、靠垫、茧被、狐皮毯子、鹅毛被子,榻顶用大雁羽毛做成幔帐,触手所及全是又暖又软之物。回想方才马车中清冷,此处东倚西靠,实在舒适的多。英芙见她神情苦闷,便换了脸色,温言笑语,同她拉起家常。“惠妃娘娘十来岁就侍奉圣人,极得宠爱,前后生育七子,养到成人的只有两子两女,四个都是圣人的心头肉。去岁在洛阳,刚刚把排行十九的咸宜公主嫁了弘农杨氏的杨洄。”杜若插口道,“我知道,她嫁的就是子佩的哥哥。”“我知道你知道他。”英芙斜斜乜了她一眼,取笑。“你与子佩是冤家,三日好两日闹,上回杨洄来学里寻她,倒是与你站在桃花树下静静悄悄说了好一会子话。过后你去了,他痴痴望住你的背影,都落在人眼里呢。”杜若面上微红,杨洄年轻英俊,体贴温柔,尚主前常来学堂寻子佩玩耍,两人偶然撞见,搭过两句话,偏英芙记得牢。“杨洄生母乃是中宗韦皇后的亲女长宁公主。因此杨家是父子两代尚主,他自幼在内廷走动,颇有颜面,婚礼办得花团锦簇。听年长的宫人说,比当年太平公主出降也不差什么。有这一桩婚事比在前头,惠妃娘娘诚心要给寿王择一门高贵的娘子,即便如今只是纳妾,也比其他皇子选正妃还要紧些。”杜若听得原委,长长松了口气。“既是如此,若儿陪考就是,寿王金尊玉贵,自然挑不中我。”英芙将眉一挑,直恨她不争气。“你呀!又不是只选一个服侍寿王!这次声势浩大,诸位皇子人人有份。惠妃娘娘要借这件事弹压王洛卿。若选出个绝色,经了圣人的眼又指给皇子,圣人自然迁怒;若选不出个绝色,‘花鸟使’要来何用?不如早日裁撤了正经。”杜若听得一怔,不禁点头赞叹。“娘娘真好心思,这主意真是巧。”“可不是巧,把王洛卿逼得疯狗似的。这会子,别说你一个东宫六品之女,便是挑上了我们韦家那几个小的,我二哥也不敢同他红脸。”韦家一门出了三个亲王正妃,韦坚又是封疆大吏,竟都惹不起这个王郎官,杜若心里又急又怒,愤然唾了一口。“不过是个阉人罢了!”英芙忙按住她嘴轻声呵斥,“这里是什么地方,连我还看这起子阉人脸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