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叶自谓在这家里地位不同于寻常奴婢,在外头兜了半圈,轻手轻脚摸回来,躲在窗下偷听。荣喜皱着眉头回忆。“是,那日二娘子要出门去探……探什么王妃。刚巧大姑爷头回上门,撞个正着。当时媒人已来了,大娘子在正堂陪着说话的。”“大姑爷与二娘子可说了什么?”荣喜便有些为难,支吾了两句。“你如实说来,自然有你的好处。”荣喜尚未答话,门外的莲叶眼底骤然一沉,心道难道杜若与小柳郎竟惹出了什么首尾不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真有这一出,瞧她元娘子还有什么面目在自己跟前摇头摆尾?!莲叶心中划过一丝窃喜,把耳朵紧紧贴在窗纱上。不想荣喜想了半天,干巴巴地道,“也没什么呀,二娘子说这里就是杜宅,大姑爷便进来了。”韦氏心头一松,开钱匣子取了一吊钱,挥手道,“你去吧。”荣喜抓抓耳朵站着没动。“对了,后头大姑爷要走,又碰见郎主与二娘子一道回来,在门口郎主问了大姑爷几句话。二娘子旁边站着没吭声。”韦氏颓然往后一倒,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转眼二月初八,春雨如丝,洗的满城碧绿轻透。杜有邻休沐,坐在家中读《子安诗选》,忽然想起前日同僚说有波斯商人远道而来,贩了极难得的珠宝首饰在西市叫卖,便丢下书去瞧货色。果然华丽贵重非比寻常。他看了满意,令福喜回来拿钱。杜若正坐在房里描红,便问,“阿耶要多少?”“三十贯。”杜若听得恼怒,家里统共剩下不足四十贯,他还想往无底洞里填多少。只是这当口儿嚷开了,行事终究不便,她便自袖了账本来寻韦氏。西跨院里烟气氤氲,阿娘果然又盘腿坐在塌上念经,莲叶不在身边。听她说了因果,韦氏连坐姿都没有变,淡淡道,“郎君总说你聪慧,我却觉得你是天生的牛心古怪,最会钻牛角尖。”杜若翻了翻眼皮,不耐烦道,“阿娘又扯到哪里去。”韦氏打量了她几眼,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好整以暇的神情仿佛猫儿戏弄老鼠。“你已打定主意要做柳家妇,还管杜家钱财作甚?花便花了,戴身上好看。”此话一出,杜若直如头顶上打了个焦雷,正正劈中天灵盖上,疼得她稀里哗啦直犯糊涂。这桩事她没对任何人说过,就连跟海桐也没提起一个字,阿娘怎么会知道?正月十六那晚柳绩来的突然,动作又轻巧,一起一落鸦没鹊静的,正院里尚且不知,何况阿娘住在西跨院。修佛的人当真能通鬼神?杜若疑怒交加,战战兢兢地向后退了半步,但见韦氏不闻不动,仍是半闭着眼厌世模样。杜若气恼不堪,只恨自己挖空心思,还是事事都被她料中。她咽下一口唾沫,强笑道,“阿娘说的什么,女儿不明白。”韦氏轻轻一哂,向前探身,似猛虎伸出利爪,直直逼视她双目,口气骤然冷下来,一字一句刮在她心尖儿上。“我知道你的主意,只要蘅儿肯让你,你便要夺了她的夫婿,是不是?”最后这句诘问是吊着嗓子逼出来的,尖刻犀利,直冲房梁,吓得杜若呼吸一顿,心都拧起来了。杜若受惊吓的样子很像猫儿,脊背僵硬拱起,双全握紧,毛发皆立。韦氏满意于震慑效果,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摆,重新盘好腿,举止几乎是风度翩翩。“阿娘何必如此?”杜若的气性被挑起来,咬着后槽牙问。其实杜若尚未决定要不要开口求阿姐相让,还是先斩后奏连她一起隐瞒,可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高高昂起下巴,硬着脖子反击。“阿姐贤良淑德,日后必得良配——再说男女婚配,总要双方都满意才好。”这话说的有些不客气,可是韦氏反而收了气势,徐徐以对。“嗯,你见过柳家郎君,知他有意,只道略使些手腕,他便肯改聘你。”“对呀——”杜若理直气壮地接上。“柳家郎君聘的是杜家女,并未指明要元娘还是二娘!”“若儿打的好巧算盘!算计起自家人来。”韦氏佯装怒意,提高声量叱道。不想杜若寸步不让,厉声应道,“阿娘也打的好巧主意!叫女儿经手办理阿姐的婚事,好叫女儿看清,杜家女出嫁,如非姿容出色,便只能嫁到柳家这般家计艰难的。即便苏家殷勤备至,所图不过女儿容貌,实非良配。好叫女儿知难而退,乖乖去应选!”韦氏一愣,不禁笑了起来,目光中满是欣赏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