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自嘲眼睛不好,想来就是指的这个。周游和千山雪互相看看,脸上都有惊讶和好奇。万里春只是坐在椅子上,悠闲地打量完屋中陈设,又饶有兴致地去看桌上的菜色。菜色很是简单,青菜豆腐鸡蛋,稀粥饼子,此外还有热气腾腾,鲜嫩滑腻的豆花。但在这乡下地方,也称得上丰盛了。几人都吃得非常满足,小宝更是连菜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挺着西瓜一样圆滚滚的小肚子,还意犹未尽地抱着陶碗舔碗底。看得绣娘不住地笑。吃饱喝足,小宝开始犯困,绣娘便带他和千山雪去东面屋子睡觉。这屋子是连大叔夫妇平时住的,宽敞的火炕上铺着蓝底白花的被褥,白日刚刚晒过,散发着暖烘烘的味道。小宝躺下就睡着了,小手还抓着绣娘的衣襟。绣娘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缝衣服,看颜色,是给连大叔缝的。千山雪躺在旁边看,看着看着,忽然坐起身拿过自己的外衫,在左臂手肘的位置,有一块小补丁,不细看完全看不出来。绣娘抬眼看到,笑着问:“这是姑娘缝的?”千山雪摇摇头,美滋滋道:“是我夫君缝的。”那是万里春缝的。确切的说,是在她把自己的手指扎了十几个洞,把袖子缝成了一个口袋之后,实在看不下去的万里春帮她重新缝的。绣娘抿嘴笑了。千山雪摸摸那补丁,又看看绣娘手中的衣服,下定决心般说道:“我也要学着做衣服,有一天也要亲手缝一件衣服给他。”绣娘只是笑着看她。西面屋子的炕上,也铺了同样蓝底白花的被褥。周游大字型躺在炕上,呼呼大睡。院中厢房里,石磨旁。石磨上放了盏油灯,油灯昏黄,只照亮石磨这一小块地方,余下都是模糊的阴影,坐在柴草上的两个人,面目都隐在这阴影里。连大叔打破沉默,“真没想到,你竟然没死。”万里春笑了笑:“我确实不太容易死。”连大叔也笑了,“当年所有人都认为你一定死了,连陵墓都修了,皇后和太子却还是不放心,派出飞龙卫到处找你,一直找了五年。你藏得真好。”万里春笑笑,“我确实很会藏。”“七年不见,你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自以为是,让人讨厌。”“承蒙夸奖,不胜感激。”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类似的对话,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曾上演过。只不过,那时他是声名显赫的铁鹰大将军连重,而他是久负盛名的晋王萧景佑。当今皇上有五个皇子,萧景佑排行第三,是皇上最宠爱的一个,出生就被封为晋王。他自幼多病,虽然有自己的王府,但却一直住在宫里,为的是方便皇上每天探望。萧景佑第一次以“神童”之名声动朝野,是在他五岁那年。他因思念早逝的母妃所写的一篇《思母赋》,文辞惊艳,情真意切,读之令人落泪,闻之令人动容。皇上命能工巧匠刻了九十九块碑,分发天下,令各地竖在闹市之中,教化子民,以孝为美,敬老爱老。从此,天下人皆知晋王之名。大雍文风盛行,民间多有诗会,其中最为有名的是每年四月初三在扬州举办的“青莲诗会”,无论贫穷贵贱,只要有才情,擅诗词,都可参加,到时会有七位评审选出最好的诗作,刊印发行,让天下文人欣赏传颂。排名前三者还能得万两白银作为奖励。不仅如此,朝廷还会专门派出大员参加评审,每年都有才学出众者被慧眼识才,从此平步青云,晋身仕途。这样一场万人瞩目的盛会,评审的难度可想而知,争论的激烈也可想而知,每年都会有评审因为过于激动而晕厥。有一年,一个名为“万里春”的书生送了自己的一首长诗到“青莲诗会”,这首长诗托物言志,借蜉蝣朝生暮死,咏生命虽短暂也可永恒。文辞质朴,街头贩夫走卒亦可听懂;而其含义隽永,读过之人无不反复回想,每想一遍,都有新的领悟,新的震撼。于是,七位评审罕见的意见一致,这篇长诗顺利地成为那一年的第一名。名次揭晓之后,人们翘首以盼,想要看看这位才学惊人的书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可是迟迟无人来认领奖金。后来,朝廷特意派了人来,说那篇长诗是晋王一时兴起,假托“万里春”之名拿来参加诗会的。虽然诗会没有规定王宫贵胄不得参加,但身为皇子不能与天下文人争高低,因此晋王自罚十万两白银,凡是参加本次诗会者,人人皆有奖励。自那之后,晋王便再没有公开过任何诗词歌赋,但民间流传的“晋王诗集”却是年年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