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头一次在塔塔尔的脸上看到复杂难喻的表情。
他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会被发现。
塔塔尔那来不及释放出来的伤春悲秋就像一团即将冒尖的明火,却被人猛然碰见硬生生地扔了一把灰,掩灭在源头。于是塔塔尔将一口郁气憋了回去,问树上的那位:“你在那里干什么?”
巴图久违地感到局促和尴尬,这种姿势待在树上,就像是暗暗偷窥别人的举止却在中途被人发现了一样,虽然现在的处境也大差不差。
他干脆滑落到树底,强装镇定地来到塔塔尔的面前,并将腰间的兽皮兜解下拿给他看:“首领,我只是碰巧在附近找干果。”
塔塔尔看着巴图老实巴交地交代自己的行踪,挑着眉上下扫视了一遍眼前人的体格,又看了看那一袋塞得满满当当的兽皮兜,心情莫名变好,便存了点戏弄人的心思:“难怪长得那么高大,原来那么会吃啊,小馋虫……”
巴图的耳根倏忽红了,像熟透的石榴,只因为塔塔尔最后那一句像长辈调侃小孩子贪吃一样,不过巴图的表情还是绷住了,眨眼的速度快了些。
“不是我自己吃的,是给首领你的。”巴图将兽皮兜递了过去。
“哦?这么舍得?”塔塔尔低头看了一眼巴图手里的东西,他没有伸手接过去,反而用饶有兴致的眼神盯回去,最后忍不住噗嗤一笑。
巴图被塔塔尔看得心里发痒,对方只专注于他身上流连的眼神都化作了如有实质温柔的抚摸,他不露痕迹地咽了咽唾沫,哑声道:“你笑什么?”
塔塔尔侧过脸,似乎是觉得这个年纪的青年低沉的嗓音有点刮耳,他闷笑道:“哪怕是乌斯,他也没像你一样,时不时地送吃的过来,跟投喂小动物一样对待我……”这种感觉很新奇,就像是自己才是需要被照顾的人,明明巴图比自己年纪小那么多。
因为你不一样,巴图心里暗道。
“……”巴图面上沉默,他不敢说自己确实是因为喜欢看塔塔尔吃自己亲手带的东西,所以心里产生一种愉悦的满足感。他垂眸看了一眼塔塔尔淡色的唇,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灼人的渴望,他喜欢塔塔尔的唇色,用力抿紧会变红润,也喜欢看那微鼓的喉结上下滑动,吞咽自己带来的东西。
塔塔尔不是榆木,怎么会感觉不到巴图眼神里的温度,所以他直接扭过头不让巴图直勾勾地看:“你也别这样看着我。”这样热烈的眼神他不陌生,很多人对他或崇拜,或敬佩,但都没有像巴图这样的,眼神能烫到他心颤。
他一直觉得巴图的眼睛长得太深邃太犀利了,无论是眼角还是眼尾的弧度,都是尖尖的带着钩子,像开刃的刀,攻击性太强。点墨的重瞳如地下深渊,让人心甘情愿地踩下沉沦,他看塔塔尔的眼神更是一种猛兽盯着自己的猎物的感觉。
一开始塔塔尔也会觉得这是冒犯,是对首领身份的挑衅,巴图拥有绝对强悍的实力,想努力向上爬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塔塔尔并不反感,包括巴图偶尔的逾越,对方不再以一种下位者的姿态去仰望上位者,而是想用更平等的方式去站在他的身边。
塔塔尔能敏感地察觉到巴图这样的变化,但这并不是坏事,他也不在乎维护这点所谓的首领尊严。相处久了,亲近多些也是自然的,塔塔尔逐渐卸下了防备,开始习以为常,却不知道,习惯才是最致命的。
自己是不是,有点纵容他了?塔塔尔反思自己。
“为什么不能看。”巴图乖巧地垂下眼睫,恍若无辜的小白花,话音里竟蕴含了些委屈。如果不是那比塔塔尔还高大半个头的体格在这堵着形成强烈反差的话,就更轻易让人信服了。
塔塔尔没回答,他总不能当着人面说我觉得你的眼神像要吃了我,可他又觉得不说话干站在这呼吸空气竟有点莫名的不自在。于是塔塔尔又径直靠近巴图,从他手里的兽皮兜找出一颗熟到发紫的山果,擦了擦上面的灰,放进了嘴里一咬,任由丰沛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
他自然地从巴图手里接过了剩下的那一兜子干果,继续吃,又问巴图:“你脑袋上的伤口好些了吗?”
巴图摸了摸脑袋后不平整的硬块,是痂,之前为了方便上药,还剃了一点头发,现在已经长了一层短茬,摸着有点扎手,“好得差不多了。”话语间,巴图又悄悄打量了一遍塔塔尔外露的皮肤,庆幸他受的伤不多,比自己好得快。
塔塔尔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自己腰侧的兜里拿出一包用叶子裹好的东西,并解释:“这个是我前几天在后山看见的地蓟草,受伤可以用来止血,里面已经磨成了药粉,本来想直接拿给你用的,结果我忙着忙着又忘记了,现在你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估计也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