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熹的眼睛眯了一下,沈瑛这个姐姐他是知道的,冯、沈两家出事的时候郑熹已经记事儿了,沈瑛的三姐可真是一个很有特点的人。她极重礼仪尊卑,讲究个等级分明。这不能说是坏事,但是过于注重讲究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也容易得罪人。
所以郑熹之前对祝缨是花姐丈夫这件事并不很放在心上,有这位冯夫人在,论理她是应该看不上祝缨的。所以沈瑛、陈萌未邀祝缨同行,反而放任郑熹携带祝缨。郑熹也就默认沈冯放弃了祝缨,而祝缨也识趣还有点傲骨,并不去攀附。
郑熹以为,他们已经达成共识了,冯家不要这样的女婿而郑熹要这样的手下,皆大欢喜。早知道冯家要这样的女婿,他对祝缨就会有另外的打算了。
郑熹平静地道:“五郎的意思,要带他回去了?”
“是家姐,已经打发了人来了。吴安。”
吴安上前跪下,道:“小人吴安,是我家夫人打发了来接小娘子和姑爷的。”
郑熹一声轻笑,金良知道他这是生气了!金良自己也有点恼的,这一路他也花了不少心思了!这甚至不是花心思的事儿,这不是耍人玩儿呢吗?你们姓沈的还有没有一点儿谱了?
郑熹又是一声轻笑,对沈瑛道:“这个女婿,你们是打算认了?”
“我亦无法。家姐一路坎坷,家母心疼她,家母发话,我能说什么?她说,家贫也没有什么,寒门贵子难得的是为人忠孝,她看中的是品性。此事真是对七郎不起。”
郑熹道:“令姐也是个贞烈女子。”
这位冯夫人不一般,家里落了难,她一把剪刀将脸从左往右斜拉了两道,再从右往左斜拉两道。二十年后再回京,郑熹陪同母亲见了冯夫人一面,就见那张脸上仿佛一张斜放的井田图,四道疤痕凸起将脸分成了九格,双眼、鼻子、嘴巴,一格一格安放在脸上,整张脸跟拼的似的。
谁能不说她节烈、哪个不叹赞她的德行呢?
她如果就要这个有孝行的女婿,郑熹都不得不算一算沈瑛从找到外甥女到现在的时间,以及往来送信所需的时间。这么大的事儿,他们在路上连下雨带等修路,足够信使打三个来回了!如果用六百里加急,八个来回都有余!
你们现在终于想起来说要女婿了?郑熹含笑不语。
沈瑛苦笑道:“这下好了,我原本没有打算的,现在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还要安排这么个外甥女婿。只好厚着脸皮来请教七郎,七郎原本打算怎么安排他的?”
怎么安排的?当个小吏先?郑熹悠悠地说:“安排他先学点东西。”
沈瑛道:“还是七郎想得周到。”
郑熹心中对沈瑛很是不满,却也没有表露出来,祝缨确实关系到他的计划,但也没有重要到非她不可。记下沈瑛一笔,不代表现在就要如何。郑熹对沈瑛道:“五郎要人,恐怕要知会他父母一声呢。你们的家事,我不便参与。金良,去把人请来吧。”
金良一脸严肃:“是!”
……——
金良一路疾行,表情严肃得不得了,心里全是不满!沈瑛这干的叫什么事儿?金良心眼儿没有郑熹那么多,也知道这事儿不对头!郑熹这一路的心血白费,虽说心血不多吧,还真的上了点心的。还有祝缨,金良当她是半个徒弟来看的。
沈瑛这就要把人给撬走?!忒不厚道了!
他知道,对祝缨这样的出身来说,做冯家女婿比做郑熹的下属小吏强多了!祝缨是个有上进心的孩子,天资又不错,春笋要冒尖儿,拦是拦不住的!如果沈瑛是个坦**的好人,金良觉得他、甚至郑熹,也都是乐见祝缨有个好前途的。可沈瑛,能算是个好人吗?
好人能干出眼下这件事儿来?
我得劝劝他,至少提醒一下,也不枉相识一场。金良打好了腹稿,到了祝缨的门前。
祝缨正在屋子里听张仙姑唠叨。
这一路行来,也有在大的城镇落脚的时候,金良等人都说京城比这个还要大,还要好。张仙姑内心也是充满了期盼的,手上在收拾屋子铺床,口上不停的问祝缨:“老三,咱们到了京城,住在哪儿好呢?咱们的钱够不够使呢?我和你爹干什么营生好呢?要不货郎担子给我们?”
祝缨道:“看郑钦差怎么安排呗,今晚我问问金大哥。”
张仙姑又跟祝缨筹划起京城生活来:“得赁个房子吧?能赁两间就好了,一间屋住着不方便……”她说了一阵就住口了,因为金良来了。
“哎哟,说人人到。”祝缨放下手里的被子,拿茶壶晃了晃。
金良道:“别弄那个了!”
祝缨道:“巧了,还没打水。”
金良板着脸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张仙姑和祝大都听出他语气不对,手上的活计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仙姑道:“金兄弟……”
金良道:“我找三郎有件要紧事说。”拖着祝缨出了门。
祝缨力气不如他,被拖得跌跌撞撞的,祝缨道:“松手!你拿贼呢?!”
金良松开手,看祝缨揉手腕,忙说:“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哎哟,这个事儿啊……弄得我冒火。”
祝缨看看四下无人,站住了问:“说清楚,怎么回事儿?还要拽着我,出什么事儿了?”金良看起来粗犷,做事还是有点谱的,这么匆忙肯定有事儿。
金良也往四下看了看,叹了口气,低声问:“你是要跟你娘子去你岳母家,你知道不知道?”
祝缨一向机敏,也被这个消息给砸晕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