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五更天,满朝文武皆已踏入广德殿,他们各揣着心事,互相见了,也用眼神示意。
就在昨夜,李漠向让人放风出去,说陛下有意斩杀狄含,这些大臣之中有许多人夜半私会鸿宴楼,商量对策,所谈论之事依旧是狄含入大理寺的事情。
有人接到密报,狄含的地方势力听说主子遭难,已经连夜入京,与京城中金卫军汇合。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各地被压制已久的藩王他们向来觉得李漠是个废物,若狄含出事,他们定然会趁机动乱,甚至带兵入京。
皇城恐将会有一场不小的动乱。
翰林羊其服忧心忡忡:“狄含压制皇权已久,陛下此番若真的对他动手,而我们隔岸观火,并不是明智之举,陛下杀了宋祥倒是无所谓,可狄含,动了他,我们都要遭殃。”
司徒沈寒星道:“你们想想看,最近陛下铁了心要整治人,先是徐吉,然后是宋祥,内侍省诸人皆被惩治,现在狄大人又入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们所能知道的是,狄大人对那昏君的掌控已是有心无力,步步维艰。”
羊其服叹气:“各位心里都清楚,我们与狄含本是唇亡齿寒,他带着我们明里暗里和皇帝作了多少对,皇帝心里憋屈,若是狄大人真的倒了下去,我们岂不也是树倒猢狲散?”
王冶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沈寒星斩钉截铁:“一定要保住狄大人!你们回去各自写拟写札子,给陛下分析利害,请他务必不可动狄含。”
其他大臣纷纷赞成,回家熬夜写了奏请表,今早上呈陛下。
李漠向走进广德殿,坐下来,先往桌子上扫了一眼,自从来到这里后,因为大臣们敷衍塞责,内侍省又剥夺了他很多与权臣沟通的权利,还没有见到过札子堆得小山高的景象。
他随手翻开一本,看了以后,将折子扔到一边,接着又一本一本翻下去,似是越翻越有趣,脸上也逐渐露出了笑容,他抬起头看着满朝文武:“你们,还真是会体谅朕,这么多奏请竟然都是为一人而来。”
李漠向举着札子问道:“诸位大臣,想不想知道你们的同僚都写了什么?”他侧过头对身边人点头道:“来,把这些札子给诸位大臣们读一读吧。”
内侍躬身领旨,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打开,声情并茂地念道:“臣忧朝廷奸臣作乱,夙夜难寐,诚以衷心示陛下,侍郎狄含狼罪在贪婪……”内侍忍不住顿了一下:“征赋为私有,豢养军队,实不可恕……”
李漠向笑道:“下一个。”
“贼子狄含恣逞奸雄,欺上瞒下,卖弄权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大臣们都傻眼了。
昨夜明明说好要保下狄含,团结一致,共渡难关,谁也不能趁机站队示好,贻误大计,然而他们都指望着别人冒险,自己则偷偷回去写了讨好皇帝的折子,诸人皆是这么想,今日上陈奏请后,十本里竟然有八本都是揣测圣意,对狄含落井下石的。
内侍越读越有激情,声音逐渐铿锵有力,这时,左侧门处静悄悄地走进来一个人,那人紫袍勾玉,威仪不类,他走到朝臣侧边站定,沉默地看着台阶上的人。
诸人见了他,心中纷纷暗惊:“狄含!他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在大理寺么。”
李漠向道:“狄大人既来了,就一起听听吧,大臣们对你的意见可是非小啊。”
狄含一过来,实在是有恶犬意外出笼的效果,内侍声情并茂的声音忽然降低了三分,自带颤声效果:“狄含勾结藩王,节度使均被其收买,越俎代庖多年来,蔑视皇权,擅改律例,罪不容赦……”
接下来所读奏章,几乎全是背刺狄含的,还有那些不愿得罪狄含,但也要避重就轻向皇帝示好的便写道:狄含上朝迟到早退,请病假逛戏园子,吃饭不给钱,见到皇亲国戚不下马诸如此类的破事。
几十个札子念毕,在场诸人脸都黑成了碳。
李漠向问狄含:“狄大人,你什么时候吃饭还不给钱了?”
狄含没答话,看着他的神色十分异样。
李漠向轻笑道:“这一点小事,狄大人怎么都被抓住了把柄,你监视着朝臣,殊不知你的一言一行也均被监视,这札子上桩桩件件的罪行,无论大小,狄大人能认多少?”
狄含沉默片刻道:“均属实。”
李漠向道:“各位爱卿熟读我朝律法,这些罪行应当如何判呢?”
众人贯彻墙头草政策,狄含不在时,怎么骂都行,狄含一回来,全都成了哑巴,皇帝问话,都垂头不语,假装灵魂出窍。
李漠向笑了笑对身侧内侍道:“这些札子都是谁写的,把各位大人的名字挨个念出来,一个也不许漏。”
这句话有奇效,所有人都抬起了脑袋,有的欲言又止神色惊慌,有的暗自庆幸忍俊不禁。
李漠向道:“朕之所以让狄大人今日上朝,便是要当着他的面,数清他的罪过!”
他的声音大了些,足以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们想好了,若是让狄含安然无恙,一身轻松地出了这广德殿,下朝之后,诸位会不会遭到报复,朕就不清楚了。”
皇帝当着狄含这般说,这话摆明了就是宣战了,狄含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换一句话说,他看起来心事重重,没什么反击的气魄,不知道是遭遇了什么。
沈寒星忽然站了出来,朗声道:“陛下,如今藩王割据,强敌虎视眈眈,狄大人纵有大罪,也应当稳住形式后再做惩处,臣以为让狄大人戴罪立功是唯一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