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雪青x沈元策·庄周梦蝶·肆从春日的蛙响到夏日的蝉鸣,置身于水榭的光阴像被切割成五彩斑斓的碎片,散落在原本乏善可陈的日子里,每一片都闪烁着夺目似幻梦的光。裴雪青与沈元策少则隔五日,长则隔一旬来一次水榭。一个是外出采药的医女,一个是打马撒野的纨绔,没有人知道这样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人在那片隔绝世外的桃源里度过了无数晴天雨天,话说了一茬又一茬,书看了一卷又一卷。也有几次水榭之外的碰面,都在京中权贵的宴席上。两人一个坐在男席一个坐在女席,各自吃着席上的菜,或与身边人说话,时不时远远对上一眼,目光交汇一瞬,又心照不宣地挪开视线,像依然八竿子打不着一边。裴雪青从前多数时候都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出门要不就是去医馆,要不就是上山认药草,极少出席这些王公贵族聚集的场合,却在这小半年间频频应下外来的邀帖。每次她应邀,沈元策便也会出席。有时候看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着那些烦人的话,做着那些不属他本色的糗事,她就在角落偷偷发笑。沈元策目力很好,总能将她抓包,好像不论她在多远、多不起眼的角落,他的眼睛都能找到她。等下次再在水榭碰面,他便要“开罪”她,问她有什么好笑?她实话说:“要不是知道你的为人,我可能会跟大家一样讨厌你。”“那知道了以后呢?”他饶有兴致地追问。“知道以后自然不讨厌你了。”“只是不讨厌啊?你裴雪青遇到偷儿都不讨厌,能有什么讨厌的人,要是讨厌的人排倒数节?完整章节』()她的婢女竹月插嘴跟他解释,说她不能吃牛乳做的食物,一吃就会起疹子,喘不上气。“早说,那刚好便宜我了。”沈元策当时看上去也没多在意,自个儿将那冰酪吃了。后来夏日炎炎里,他每次来水榭都像变戏法,一会儿变出遮阴的竹帘,一会儿变出冒着冷气的藏冰,一会儿又是装着甜水饮子的冰鉴——却再没有出现过丁点牛乳做的吃食。这样一个人,做着世人眼里不入流的刺儿头,却记着与她有关的一切,对她这样无微不至,怎么会只是“不讨厌”呢。她在他的追问下笑而不语地低头看书,不理会他的傻话。
夏日总出门采药实在说不过去,他们便减少了见面的次数,改为一旬只来水榭一回。但即便如此,裴雪青发现,家里的兄长似乎还是觉她最近行踪有些诡秘,几次出言试探她,问她近来都在研读哪些医书,出去采药可有收获?所幸她近来当真读了一箩筐的书,沈元策平常闲着没事也帮她采过几次药草,她将书和存放起来的药草都拿给兄长看,兄长看着她书上满满当当的注解,便暂时打消了疑虑。好在兄长也知她不是胡来的人,即便心中仍有疑问亦尊重于她,不曾查探或跟踪她。那天在水榭,她与沈元策说起此事,本是当闲话聊的,却不想沈元策听后认真敛了色问她:“要是你家中人知道你常与我在这里见面,会如何?”她试想了下,一时没答上话来。虽然她家中父母兄长都算开明之人,她说想学医,他们便尊重她的志向,她不喜登门求亲之人,他们不管对方什么来头都替她妥善婉拒,但对男女大防终归还是忌讳的。这样的见面在他们眼中自然视同于礼不合的私会,即便男方是个人人称道赞誉的君子,家里也是要阻止的,更何况照沈元策在外的风评,他们肯定对他偏见至深,不会许她再同他有半分往来。沈元策从她的沉默里看出了答案,忽然叹着气感慨:“有点后悔了。”裴雪青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着抬起眼去。他是后悔与她往来了吗?“我们只是在这里以书会友,自知无越矩之行便无甚可心虚,若真被我家里人知道,我肯定会解释清楚,不会连累你被我父亲责骂,也不会连累到沈节使和沈夫人。”她连忙说。“想什么呢,”沈元策发笑,“我是说,我后悔当这个纨绔了。”裴雪青微微一愣。“名声败成这样,这得怎么才能入相国的眼?我是不是往后很难娶妻了,人家说亲只要媒人夸得天花乱坠就行,换我说亲,我这媒人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别说夸得天花乱坠,就是夸得天上的蟠桃跟着往下坠也不管用吧?”沈元策望着天思索着喃喃。听着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看他语带玩笑,神情却认真,裴雪青心跳得飞快,脸热地拿起手边的凉茶喝。恰此刻,忽见竹月急匆匆走了进来:“姑娘,不好了,大公子朝这边来了!”送到嘴边的茶盏蓦地一抖,凉茶洒出,裴雪青惊慌起身:“阿兄是来抓我的吗?”“那倒不是,大公子与友人一道在外,刚好来这儿歇脚,看见咱们的马车才知道您在,眼下正往这里来。”那就是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过人都往这儿来了,这余地也已是十分狭小了。真是夜里不能说鬼,白天不能说人……裴雪青紧张地和沈元策对视了眼:“阿兄既然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便只有你离开了,若被我阿兄逮个现行,恐怕跳进这湖也洗不清了。”这水榭面临水,一面通桥,唯一的出口也是唯一的入口。沈元策看了眼那条长长的木桥,隐约已经听到来人的说话声:“我此刻出去,岂不也会被裴子宋逮个现行?”裴雪青也想到了这一点,忐忑道:“那怎么办?”沈元策指了指案上的兵书:“十六计第二十一计——金蝉脱壳。”裴雪青尚未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一刹,沈元策两下卸去腰间分量不轻的玉带和玉坠,交给了她:“藏好我的壳。”说着回头推开水榭的窗子,一脚登上窗沿,朝湖底纵身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