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沈梦在阁里翻看教中的事务,又耐着性子等了一日,却仍是没人寻到何燕常的尸体。教众们搜寻了一天一夜,又累又冷,此刻都惴惴不安的站立在门外,等着听他的吩咐。
沈梦有心命众人继续搜寻,却也知道他如今新得教主印,其实该恩威并重才对,他忍着焦躁,吩咐下去,让搜山的教众都按数去账房领赏。
他如今根基尚且不稳,若是再叫他们搜寻下去,也不过是徒劳无益罢了,他若仍想掌控教务,便不该再次大开杀戒。
於是他屏退众人,独自一个留在房里,来回的踱步沈吟。他有心想要自去搜寻一边,却怕耗力太甚,於已有伤。他当时重伤赵灵,又为了立威,杀了那许多人,其实也不过是勉力支撑罢了,此刻该做的,应该细致休养才是。他在这阁里也搜寻了许久,并不见甚麽密道暗房,外面又是大雪封山,洋洋洒洒的下个不停,此刻又入了夜,他就不信,何燕常还能逃出去不成?
只是不见何燕常的踪迹,不知何燕常的死活,他心中到底不安,怕这人还留有甚麽後手。
他正在这里烦躁,门外却有人求见。
沈梦在椅中坐定,才命他进来。来得是个三十多岁的教众,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到沈梦面前,谄媚的说道:“教主,这是小人在山下寻到的。”
沈梦与何燕常不同,生平最恨谄媚小人,只是他一见那锦囊,便知是何燕常身佩之物,面色一变,伸手拿了过来。
“山下?怎麽别人不曾寻到,偏偏你寻到了?”沈梦仔细的盘问他。
“小人养了一只鸟儿,眼睛利,飞高便瞧见了。”
沈梦见他那副点头哈腰的巴结样子,心中一阵儿险嫌恶,也不知当初何燕常就怎麽还乐在其中。
“既然如此,何燕常一个大活人走脱了,怎麽没找见?”沈梦的声音低缓,听不出喜怒。
那个教众低头看他,猜度他的心意,小心答道:“他没了内力,哪里受得住这样大雪?都一天一宿了,怕是死了,被雪埋住了,所以看不出。”
沈梦握紧了手中的锦囊,手心一片冰凉,想,这怎麽可能,可他开了口,却只说:“好,你若是寻到他的尸首,我也有打赏,你先下去吧。”
想了想,又喊了人进来,吩咐要把赵灵的尸首也一并寻回。
他不知锦囊中究竟是何物,想要打开一看,只是束口的细绳却系得极紧,他解了半天解不开,却觉得气血翻涌,压也压不下去,竟然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沈梦愣住了,锦囊是黑地金云纹的,暗金色的云纹上全是鲜血,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沈梦捏紧了锦囊,心想,大仇尚未报得,我心绪怎能为他起伏?他内力均无,所以死得这样容易,不过是我算计不足,死便死了,何必多想?
沈梦镇定心神,不再多想,把锦囊收起在暗格之中,仍旧翻开教中要务,仔细的看了起来。等到大雪消融,他便要出山,那时教中上下许多事务,他都要一一问过起来,不能如何燕常在时一般,不闻不问的,把一乾教众放任自流。
他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不该在这里想何燕常。那个人便是死得再容易,他心里便是再不甘,也无济於事了。
六
赵灵扶着墙,吃力的走了出去,看见何燕常正哼着歌儿在门外替他削拐杖,就忍不住想伸手接过来。
何燕常看他一眼,慢吞吞的说:“还是算了吧,等你腿好了再伺候我。”
赵灵笑了起来,就扶着墙溜了下去,坐在门槛上看他。
何燕常用手摸了摸木拐,似乎是觉着不够光滑,便又细细的削磨了起来。等到差不多了,他才递给赵灵,说:“你试试,要是能走,咱们等等就走。”
赵灵打了个激灵,振奋了起来,他睡了几日,何燕常却只是让他好好的养伤。他看何燕常行动无碍,彷佛没有甚麽伤,便觉得这人是对沈梦心软了,却也不敢问。如今听了这一句要走的话,真是大为欢喜,想,教主终於拿定了主意,要回去收拾那个忘恩负义的沈梦了麽?
“咱们出山。”何燕常看他一眼,似乎觉得他激动得有些可笑。
赵灵愣住了,“这雪还在下,咱们怎麽出山?”
“等到雪也不下了,你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何燕常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呵了口气,撵他回去,跟他说:“你以为我在等谁?我不过是在等你能走而已。不然这几日雪愈来愈厚,我乾嘛不走?”
“可是……,”赵灵心中窝了一团火,想说,那个沈梦还在山里,趁外面的人甚麽都不知道,先杀了回去再说啊?
“这毒厉害得很,发作起来,内力丝毫全无,不趁早逃命,难道还要回去送死不成?”何燕常说起此事,虽是轻描淡写,可听在赵灵耳中,却无异於晴天霹雳。
数日以来积压在心头的许多疑惑,此刻却都堵在嗓子眼里,一个也说不出来了。
何燕常见他这副如丧考批的样子就好笑,拍拍他的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赵灵,人要能屈能伸。”
赵灵没说话。何燕常不再管他了,去把屋里那几床破得连棉絮都露出来的破被拆了拆,替他缠绑在腿上和手臂上。赵灵看他有条不紊的准备着这些琐事,突然想,这个人为甚麽能把这件事看得这样淡?淡得就好像天上的云一样,风一吹就没了?
“这一路我不会等你,若是你走不出,便自生自灭吧,如何?”
赵灵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说:“教主,你少看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