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每每回想起那一刻,想起沈梦的剑刺穿了黄谌,他的胸口就隐隐作痛,好像那一剑刺穿的不是黄谌,而是他自己的心口一般。
他想,他是恨沈梦的。
梦醒之後,一切都已然不同。他也知是梦终须醒,却不知如何分辨。他寻到骆钢,用了一双眼的代价,换回了满身的武功,心中却丝毫无感。
他行走在这山中,只觉得前梦似真,眼下却恍然如梦,不知身在何处的一般。就好像尝尽了世间至苦至甜,再尝别味,也只觉着寡淡无味。
唯有拾到何林之後,似乎才慢慢变得有所不同。
七【四】
若不是被他所救,那人恐怕要病死在荒山道中吧。而他,若不是遇着了何林,恐怕仍是一日日的犹如梦中,似醒非醒的一般。
身边有了人相伴,终於可以令他安心入睡,可以令他夜里不再惊醒,令他不再落入那些无休止的噩梦之中。
让他觉得,原来他还是可以好起来的。
何林是个活生生的人,可以碰得到,听得见,有呼吸,有心跳的人。
虽说浑身是伤,嗓子也毁了,还带着毒,但总归还是活着的,能烧汤给他喝,不放心他一个瞎子走山路,嘴硬心软的要陪他一道去。
何林暴躁,倔强,任性,却又极容易心软,极有趣,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常常说出一些令人忍俊不禁的话来,让他在恍惚之间回过神来,记起梦外的一切,只是不知不觉间,却又不是那麽的伤心了。
何林同他说是家中失火,因此熏坏了嗓子,其馀的事,却丝毫不肯多说。
只是他即便一字不说,单看他走路行动,便可知是习武之人。想也是因了江湖上的纷争,竟落得家毁人亡的地步。
不过听他只言片语之中露出来的话,这其中却彷佛又与他的心上人有什麽干系,因此他年纪轻轻,反倒对情爱之事如避蛇蝎,谈之色变。
何燕常问他:“小鬼,你有过心上人麽?”
这话他之前也曾问过何林,却被这人拿别的话搪塞了过去。
这一次问,却是自荒山之中祭奠回来的第二日清晨。
他拾了何林回来,两人便同睡在一张床上,起初何林似乎觉着古怪,也曾问道:难道只这一张?
他便一本正经的说道:“床只这一张,你若不肯同睡,就在地上铺张席子好了。”
何林顿时不说话了,何燕常便觉着有趣,想,难道他怕我心存不轨不成?
夜里入睡时,何燕常装作不知的一般上了床,听到那边悉悉索索的脱了衣裳,心中正好笑时,何林却自壁上取了骆钢赠他的双刀,隔在两人之间,半是威胁,半是警告的说道:“老家伙,你夜里可别乱来。”
何燕常几乎失笑,说:“你若是生得好些,说这话倒也罢了,相貌不过尔尔,还敢这样张狂。”
何林果然大怒,冷冰冰的说道:“你这魔头,这山里只有你我两人,你便是想要寻一个生得好些的,怕是也寻不到了!”
何燕常听他话里竟彷佛极为不平,愈发的觉着好笑,想果然是少年人,这样在意容貌,容不得别人说半个字的不好。往日里怕是有些身份的,所有不曾听见别人的实话。却又怕果然惹得这小鬼羞恼起来,反而不好收场,便忍住了。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说:“好好,你且把刀横在此处,若是我有逾矩,你拔刀便是。”
何林沉默片刻,终於上了床,只是却翻过身去,背对着他。两人一夜相安无事,倒也算是一场好眠。
又如此几夜,彷佛慢慢的惯了,何林也不再取刀横在两人之间,何燕常也不再逗弄了他,反倒极为平和。
自荒山祭奠回来,其实已然入夜了。何林伏在他的背上,呼吸均匀,却一直不曾入睡,快到家中之时,突然轻轻的“喂”了一声,何燕常便说:“怎麽?”
何林安静了许久,才低声的问说:“你明早想吃甚麽?”
何燕常微微的笑了,说:“你陪我走了一路,也累了,明早迟些起来罢,我去捉些野物,回来烧肉吃。”
何林似乎不大高兴,“哼”了一声,说道,“光吃肉有什麽味道,”过了片刻,突然又说,“这山中有许多野蕈,我明早去弄些回来烧汤喝好了。”
何燕常听他声音里都是困倦之意,不免好笑,想,这小鬼偏爱逞能,难道我便不能照顾他些?非要他这样不服输。
何林说要拾山蕈回来烧汤的事,他也不过是听听罢了。
等两人回到屋中歇下,已是极晚了,便索性就睡了。
隔天清晨,他却被何林起床的动静弄醒了,何林悄悄的走下床去,穿好衣裳,却又走回床边来,有些笨拙的伸出手来,替他将散落在脸颊上的发丝轻轻的朝後捋了捋,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出门去。
何燕常不知他是要去做什麽,也不想戳破他,便索性装作仍在沈睡,只是躺着躺着,果然却又睡着了。只是一夜无梦,连黄谌的衣角都不曾梦着半片。他醒来之後,心中竟有些难过,想,我去祭奠了他,他怎麽也不跟来看看我?
他早已醒了,却不愿起身,躺在那里发怔,却不知他今日起得已是极晚了。
何林原以为他还不曾醒,小心推门进来,这时自门外传来一股极浓极鲜美的香气,何燕常“呀”了一声,顿时坐起身来,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好鲜的汤。”
何林不知把什麽放在了桌上,这才走了过来,问他,“醒了?”
何燕常听见他声音,便转过头来,朝他笑笑,说:“你果然去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