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干嘛!别打了!一会把爸爸跟满院子的邻居都惊动了影响多不好!”小妹上前拉住大哥的手,“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你问问他,问问你的好二哥,你问他干了什么!我都不好意思说,说出来我都觉得恶心!”小妹不明就里看向二哥:“二哥,犯错了跟大哥认个错吧,一家兄弟犯不着弄成仇人啊!”背上的抽痕还火辣辣地疼,李阳冰咬着牙保持着上身直立跪着,微笑着看向小妹:“你让大哥动手吧,正好我也不想活了。”“你还想因为那个男人殉情?!得亏苏联人都走干净,不然我特么非一刀捅死那个洋鬼子!”大哥被李阳冰气得手里的鸡毛掸子直抖,小妹却被这话震住,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叫为了男人殉情……”“我李阳冰,这辈子,只有他这么一个爱人,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他会不会回来,这一辈子,我都是他一个人的!”“啪!”大哥一巴掌打在李阳冰脸上,李阳冰反应不及,身形晃了晃。小妹赶紧上前扶住二哥的身子,结果从衣服摆动间,有什么东西从李阳冰胸口的口袋里掉了出来。李阳冰瞳孔一缩,立马伸出手就要捡,结果被大哥一脚踩在脚底。“大哥……大哥我求你……你把脚拿开……”刚才抽打和巴掌没有让李阳冰动摇,可这个被大哥踩在脚下的东西,却让李阳冰慌了神。大哥一把将李阳冰推到一边,捡起脚底的东西,是张证件照,照片上赫然就是研究院里的万人迷伊万。他冷哼一声,对李阳冰说:“他现在走了,回不来了,你趁早断了念想吧。”然后将照片撕的粉碎,碎片抛向空中,大哥扬长而去。李阳冰怔怔地看着照片碎片在空中慢慢落下,他赶忙扑上前,把碎片拢到一起,可因为撕得太碎,完全没有办法拼回原状,泪水滴到相片上,糊成一团。李阳冰手里紧紧攥着那把照片的残骸,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二哥……”小妹从来没有见过二哥如此痛苦,她忍不住环住二哥的肩膀,把二哥的头摁在自己的肩头,任凭二哥的涕泪湿透了自己的衣衫……从此之后,李阳冰再也没有跟大哥说过一句话。他从家里搬到了研究院住,只有小妹偶尔去给他送些衣物和吃食。他向研究院申请了伊万曾经住过的那间宿舍,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睁着两只眼睛,呆呆的望着天花板,伊万留下的气息越来越淡,直到有一天,再也不见了。因为两国关系持续恶化,李阳冰三个月能收到一封伊万的信就是万幸。伊万也似乎知道寄信困难,所以每一封信都塞的满满的。还是那些鸡毛蒜皮的日常,还是那些看似无聊的流水账,李阳冰却不厌其烦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封信他都仔细保管着,怕翻得太频繁会让纸变薄变软,他就索性把信背下来。他给伊万回信的时候也会写很多,可每次写着写着,泪水就打湿了信纸,钢笔字糊成一团。写一封信可能要花掉李阳冰一天的时间,但他却还是觉得自己写的太少。就这样,两人靠着零星几封能寄到的信撑过了六年。伊万寄来的信越来越少了,上一次信中伊万说他搬了家,还把新地址写在了信的最后。李阳冰按照新地址写了很多信,却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但李阳冰没时间思考这些,因为最黑暗的时刻来到了。研究院停止了工作,其他的单位很多工作人员都被各种名目撤职下放,李阳冰见情况不对,连夜把伊万写给他的信信封烧掉,信纸留下,一股脑全塞进伊万送的那个盒子里,然后在盒子外面套了好几个铁皮盒子,趁着夜色跑到颐和园树林中,把盒子埋到了一株大松树下。等他再挖出来这个盒子,就已经过了十二年。7研究院那块地方已经拆了,市区整体规划,一切都变了样子。此时的李阳冰已经四十多岁,与伊万彻底断了联系,留给李阳冰的只有那一盒子的信纸,还有脑海中四年美好的回忆。家里人对他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单位领导也曾关心过他的个人问题,他一开始还各种找理由拒绝,后来直接托医院的朋友开了一张不孕不育的病历,这才断了那些人想给他介绍对象的念头。改革开放,中国向世界敞开了大门,他觉得这是自己去俄罗斯的好机会。但因为他从事的工作的特殊性,出国受到多方限制,李阳冰不急,他已经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再等二十年。苏联解体,他看着电视里的报道,不发一词,只是默默地抱着那个盒子。终于,世纪末,他退休了,当他办理完退休手续的那一刻,他立刻就想坐上飞机,飞到莫斯科,可是父亲却病重。无奈,他又只能搁置下出国的计划。接着,大哥也病重,弥留之际,大哥握住他的手,流着泪对他说抱歉,他心中只有悲伤。大哥去世之后小妹又出意外离世,家中接二连三的变故只能让李阳冰不停地将出国计划延后,终于,到了2008年,全世界人民都在往中国跑的时候,李阳冰却握着手里的机票,跟侄子踏上了前往俄罗斯的路。结果,那个熟记于心的地址早就没了,在这50多年中,莫斯科日新月异,李阳冰空手而归。“你放心,二爷爷!我一定帮你找到伊万爷爷!当年我爷爷撕了你的照片,现在我帮他还债!”侄孙女信誓旦旦地打点着出国的一切事宜。于是,在2015年,和60年一样同样炎热的夏天,李阳冰坐在轮椅上,被侄孙女推上了前往莫斯科的飞机。飞机上,李阳冰死死地抱着那个盒子,他看向舷窗外的云海,心中却十分平静,他对侄孙女说:“如果我死了,你们把我火化之后,埋在香山最红的那株枫树下吧,方向要朝北,我想一直看着莫斯科……”8七年之后再次踏入莫斯科,这次与七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寄信的地址已经不在,邮戳所属的邮局也已经搬走,信中说的那个搬去的新家问了很多当地人都说没有这么一条街道。虽然依旧是毫无收获,但李阳冰多了几分游览的心思。他觉得既然已经找不到那个人,那就看一看那个人生活过的地方,也算不虚此行。他和侄孙女游览了克林姆林宫、大教堂还有红场。当他走在红场坑洼不平的砖地上时,听到一个拉手风琴的街头艺人正用手风琴演奏着《喀秋莎》这首歌,他欣慰一笑,在艺人面前的琴盒里郑重地放下500卢布,然后在悠扬的手风琴声中,被侄孙女搀扶着离开了红场。离红场不远,有一家俄罗斯人开的中餐厅,门口的招牌上用俄文写着奇怪的菜式,但却打着中餐的旗号。李阳冰有些好奇,想进去看一看,侄孙女嫌弃道:“这种店一看就是假的,鲑鱼炒番茄怎么可能是中国菜,听起来也怪怪的……”李阳冰笑着说:“就是这种店才有意思,明明知道难吃,但还是让人有一种想要尝尝究竟有多难吃的地步。”推开店门,不大的店面居然有不少客人。店内的装修倒是有几分中国的味道,但不明所以的汉字和奇怪的画一下子就暴露了这家店的本质。“你好请问需要些什么?”美丽的俄罗斯姑娘走上前,微笑着询问。“额……来两杯麦茶,两碗海鲜面,一份炸鱼饼。”侄孙女勉强在菜单上找到了几个看起来不那么奇怪的菜。“还有那个鲑鱼炒番茄。”李阳冰笑着补充道。俄罗斯姑娘笑着说:“这可是我们店的招牌菜,稍等,我们会尽快上菜的。”没有理会侄孙女嫌弃的表情,李阳冰弓着腰站起身,在店内四处打量。老旧的唱片机,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大红鲤鱼痰盂,还有一副年画娃娃贴在墙上,李阳冰觉得有些可爱,走到柜台后面时,他突然站住脚,颤抖着伸出手指着相框中的那个男人问道:“请问……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