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听他朝外边大喊:“叫老李过来,马上!”脚步声远远近近,而在这期间,他手上的力道却是越攥越紧,仿似要将她的手生生折断。一个提着医箱的老者快步而来,往榻上看了一眼后,他道:“先松开。”见男人不为所动,他低声劝道:“你这样,我不好把脉。”男人终于松了手,却只问:“她有孕了?”他眼中泛着寒芒,好似只要那老者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下一瞬,这些寒芒便会转化成利刃,悉数朝韶棠而去。老者探着韶棠的脉搏,“没有的事,她先是中了迷香,又受了刺激才会如此,让她休息一下吧。”男人霍地起身往外走,快迈过门槛时停下脚步,“寸步不离地看着她。”疼痛席卷全身,韶棠眼里盈满了泪水。刚开始她猜测那人是母亲的旧识,不管他目的为何,她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但经方才这一事,她心里了然,他是个疯子,手段狠厉的疯子。仅凭她自己,或许连房门都出不去。而转身出来的男人直直走向书房,书案上边是一副未完成的画像,他迫切地提笔在画中之人的耳垂处落下一点红。然后,便是猝不及防地咳了起来。他却全然不在意,目光仍旧紧紧凝着那副画像,直到被唤作老李的大夫给他端来一盏热茶。老李站在他的身侧,欲言又止,最终也只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漾起的茶水落在那一点红痣上,瞬息晕染开来,在男人的眼前铺成血一般的一片殷红。如同多年前的那一个凛冬。阿姐那是一个风雪瀌瀌的黄昏,乱云低垂,雾霭沉沉,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最后停下来是因为腿脚酸软体力不支,一个踉跄重重摔在了厚雪之上。怒嚎的北风似是裹挟着尖刀,无情剐割着他鲜血淋漓的伤口,留下刺骨的疼。他的睫毛上凝结着层层鲜血,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都只剩一片殷红。许久之后,他五感渐失,几乎被半埋在了雪地之中,却不再觉得寒冷。唯一的一个念头,便是自己快死了吧?或许死了也没什么不好,他想。他自记事起便知父亲脾气不好,对他也不算亲厚,但家中富裕,也没扣着他吃穿用度。直到去年家中忽遭变故,几间铺子因经营不善相继倒闭,父亲经不起打击,一蹶不振,天天喝得酩酊大醉。将仅剩的一点家财败光之后,父亲变得更加喜怒无常,一言不合便会对着他和母亲拳打脚踢。母亲忍受不了如此对待,悄悄收拾了包袱离开,只留下五岁的他和酒鬼父亲艰难度日。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捱,他不仅食不果腹,还要时刻提防着父亲的忽然发疯,但到底力量悬殊,他身上的大小伤一道接一道。更有甚者,父亲为了讨到喝酒钱,还逼着他到山上拾柴火、捡果子变卖。周围的邻居见他可怜,偶尔塞些干粮暗中接济,还告诉他其实他并非父母亲的亲生儿子,而是他们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叫他早做打算,恐怕他那酒鬼父亲只会变本加厉。每每被打得头晕眼花的时候,他都想过马上逃离,但至少在家里还有地方栖身,若是露宿街头,以他这个年纪又能如何?他只能一边应付着酒鬼养父,一边悄悄攒着银两,想着只要再多一点,再多一点,他就能彻底逃离。经过一年的忍耐,明明已经离希望近了一步,可不想就在今日,他那酒鬼养父忽然发现了他藏在枕子底下的银两,拉扯之间,他被养父揪着头往墙上重重撞了几下便眩晕得近乎失去了意识。闭上眼之前,他瞧见他那人掂着手里的钱袋子笑得贪婪而恶心。一瞬间,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起身冲那人跑过去并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钱袋子,然后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可最终他还是倒下了,眼皮越来越沉重。他既不信命运,又岂能奢望命运回以一丝眷顾?可就在他放空思绪时,身上竟开始逐渐暖和起来,而随之疼痛变得清晰,他艰难地睁开眼,模模糊糊迎上一道雪白身影。她半蹲在他的身前,轻轻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啊?”温柔的嗓音宛若冬日里的暖阳,从他的心间淌过,冰雪无声消融。他终于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她眸光流盼,没有丝毫其他人那般唯恐避之不及的嫌鄙。许是见他神情恍惚,她又轻声问了一遍:“你受伤了,我家里有大夫,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呀?”家?乍一听到这个词,他不由想起那个犹如地狱一般的存在,猛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