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端起茶杯浅浅地茗下一口,薄薄的酸夹杂着浓厚的甜慢悠悠地在齿颊中融化成馥郁的茶味,就听她缓缓地道,“可自从知道家中的一些事后,我把平日喜欢的所有东西都戒了,生于凤家享尽富贵却并非我与叔叔所愿,所以我们努力去改变去清洗那些深藏在凤家地底下的污垢——”话音未完,她毅然地跪在嘉毅帝脚边!嘉毅帝心一抖下意识想阻止她但触及她坚定的目光时,逃避的话语如鲠在喉,只能听她继续道,“自古以来江湖的争斗堪比朝堂那般残酷,一个门派若想在险恶中站稳脚跟生根发芽,除了需要雄厚的财产还要有聪明的头脑以及上乘的武功,少之一样,定无法稳固势力,更别妄想壮大家族了,也就是如此,我的伯父糊涂了,他不择手段地夺走了梅花山庄的武功秘笈,威逼利诱地抢走了富户商家的金银珠宝,还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暴利的买卖,将整个虽然频临破败但干干净净的凤凰山庄摁进了肮脏污乱的泥潭子里,暗中与范家抢起生意来了。”“!”凤昭仪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份厚厚的沾满字迹的宣纸,“这些是阿爹和叔叔记录的多年来凤家犯下的罪状和吸纳的黑心钱款及合作的相关同伙,还有阿爹和叔叔力挽狂澜开设的铺子和救助的人口以及清数的凤家资产,如今凤家全族皆在京中听候陛下发落,我深知此些罪状理应诛九族,但仍想祈求陛下念在我们有心改正的份上,轻饶那些不曾涉及污糟事里的亲戚们。”她决绝的俯首呈上。“便是为此,你才进的宫吗?”“嗯。”嘉毅帝接过罪状书,一一翻看里面的字字句句,凤家吸纳黑心钱款共计两百多万两,至目前为止救助陷于贩卖案里的人口与牵涉当中的家庭足有三万七千九百六十八名,且凤凰山庄愿意用所有资产去赎罪,虽也有反对不从还企图携款脱离凤家的,但均被凤执阳制服了。“为何你们非要把此事揭破?”明明这般下去,悄无声息地洗白即可。“叔叔说的,有些事错了便是错了,认了就要有赔上一切的觉悟,偷偷摸摸的悔改是自私自利的懦弱者掩目捕雀的做法,我们是顶天立地的江湖儿女,该我们承担的定要好好承担,如此方能无愧于心。”也只有这般将自己的脏(把)污(柄)掏出来,凤凰山庄才能重新来过。“难得凤家有此觉悟,这世间多的是犯错后想尽办法逃避窜藏或者推卸抵赖的,能像凤家这般勇于承担而且尽力改正的,确实叫人动容——”这时,一把柔和的女声悠悠然地响起,嘉毅帝抬眸,凤昭仪转脸,就见何贵妃泰然地缓缓而来,她话锋一转又严苛道,“可凤家始终犯下了丧尽天良惨无人道的弥天大罪,若陛下就此轻恕未免有偏颇之嫌,他日落百官口实,叫群情汹涌难控,恐防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乱子,祸延我国之根本!”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样的罪,范皇后需自裁,凤昭仪却拎着帝宠安然无恙的事传出去了,嘉毅帝不但会被扣上痴迷女色的昏君大帽子,还会寒了万民和百官的心,若这时再被谁推波助澜一把,南汉国定风起云涌,那些个虎视眈眈野心勃勃的藩王,必然趁机举旗动摇嘉毅帝屁股下的这一张龙椅。嘉毅帝自然深知这道理,但他更清楚何贵妃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还一反常态地言语,便问,“那贵妃认为应当如何处置才是?”何贵妃道,“后宫不得干政,但臣妾有个小小的建议,不知陛下可愿听一听?”嘉毅帝爽快地颌首,何贵妃缓缓看向凤昭仪道,“谅于凤家诚心悔改,陛下可赐毒酒,叫他们走得舒服一些,如此也不枉你与凤昭仪这数月来的情分了。”夜幕降临。天儿终于愿意放晴了。适逢江之愉寻了小厮告知晚膳不回来,莫铠禅便和刚从鲁国公府回来没多久的莫秋彤,及江知画如往常一样与柳芽一同用膳,席间莫秋彤和江知画小眼神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作为堂姐的莫秋彤便笑道,“禅儿,何娜说想当面好好感谢你。”“那般小事何须隆重言谢,柳芽的药极好,被她咬过的地方,现连疤痕都没有留下了。”莫铠禅满不在乎地道。江知画自责地叹道,“这事到底怪我,若非我总游说小娜,她也不会大着胆子出门却倒霉地遇到那些糟糕事,平日已极腼腆,满府兄弟姐妹只愿意亲近何翊,凭着何翊倒也接受了我,而且非常努力尝试敞开心扉,我实在不想叫她又回到从前那个内向孤僻的模样。”“何娜的情况始终有些特殊,禅儿还是去一趟吧,别让她一直惦记又一直内疚,还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是个麻烦,日后不愿意再出门。”柳芽一番忖量后道。“好吧,我去就是了。”莫铠禅在她们三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答应了。江知画正想表达表达自己的高兴和感谢之情,就见她的贴身丫鬟金玲激动地冲进来喜道,“小姐!老爷他!!他封侯了!!”独一无二吏部侍郎被嘉毅帝赐封为东义侯的消息,与凤昭仪图谋不轨举家被抄的消息,一同散在京城被暴雨洗刷过的大街小巷,几乎人人都在热议最近朝堂上的起起落落,各种各样似假还真的八卦顷刻间成为百姓们饭后茶余的甜品,吃(掺和)得津津有味。“听闻就是吏部侍郎排除万难方揭发了凤凰山庄的阴谋,还涉及众多江湖名门呢!”“哎哟!之前好些个勋贵世家也被抄了!!”“嗬,有的不但被抄,还处以极刑,充军的充军,斩立决的斩立决,更甚有诛连九族的,我就亲眼目睹了烨王带兵踹了三朝元老且已退休三年的焕国公府,那老焕国公和承爵的现任焕国公就在自个府门前受的刑,两脑袋瓜一下就被烨王砍了,女眷们的哭喊震天响,可烨王带去的士兵从他们府中抬出来的金银珠宝足有四千多箱,多少民脂民膏呐,就该把这些贪官污佞都抓起来就地正法!”不断且持续地发酵的相关传闻一字一句地从玉竹的嘴巴里轻缓地讲了出来,柳芽半躺半坐地倚在书房的贵妃椅上听她继续禀报道:“范皇后为保住她的儿女,将其余涉案人员全部供出了,鉴于此事影响过于恶劣,嘉毅帝便把朝臣勋贵贩卖人口的事以贪污腐败图谋不轨作罪,由烨王负责抄家的一切事宜,据初步统计,干连在内的王爵七人,公爵十九,侯爵二十六,伯爵三十三,其他爵位一百四十二,大小官员四百五十一,乡绅三百二十,如张家那般基层行动的人员有四千六百九十人,而里头的数目已是除去那些被这样或那样灭了口的。”至此,这条共计五千六百八十八人的黑船,终于翻了。枯黄的叶落悠悠然地飘落,轻轻地抚过几朵迎着初冬的微凉气息迫不及待开放的腊梅。柳芽开着半扇窗户,懒洋洋地趴在暖融融的被窝里看书,听得敲门声响起,她头也不抬地道,“进来。”直到余光触及一抹悄无声息的素净月白色才疑惑地转脸,“是你——”惊呼之后笑道,“事儿都安置好了吗?”“大部分已妥当,便来谢谢你。”那抹月白色站在床边道。“谢礼呢?”柳芽瞥瞥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未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不过若你急着想收到什么,我不介意将自己当作礼物送给你。”他眼底闪过一抹晶晶亮亮的认真,却又极似是而非地挑眉谐笑着道。柳芽收了书坐起,“你怎知我家缺了个扫地的?可像你这样的庄主若来我家打工,薪金不好算诶。”她今儿没有打算躺一天,所以午睡时并未更衣,如今被子一揭开便露出一件特制的新款水仙金绣夹棉襦裙,花蕊上的点点明黄色将白净通透的脸庞衬托得更加出尘了,那些近日精心养起来的肉,随着她荡出的笑容变得非常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