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冬天,她已经学会了使用盲人计算机。
拄着那根七色手杖,她能独个儿到楼下去喝咖啡、买面包和唱片。徐宏志带着她在附近练习了许多次,帮她数着脚步。从公寓出来,朝左走三十步,就是咖啡店的门口。但他总是叮嘱她尽可能不要一个人出去。
一天,她自己出去了,想去买点花草茶。来到花草茶店外面,她嗅不出半点花草茶的味道,反而嗅到另一种味道:那是油彩的味道。一剎间,她以为那是回忆里的味道。
从前熟悉的味道,有时会在生命中某个时刻召唤我们,让我们重又回到当时的怀抱。
然而,隔壁书店与她相熟的女孩说,这的确是一家卖画具的店,花草茶店迁走了。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带着她的惆怅,回到家里。
那天夜晚,徐宏志回来的时候告诉她:
“附近开了一家画具店,就在书店旁边。”
她是知道的。
这是预兆还是暗示?她的小行星就在那儿,惟有画笔,能让她再次看到这个世界的色彩。
然而,她更喜欢做梦。梦里,她是看得见的。她重又看到这个万紫千红的世界。有一次,她梦见自己回到肯亚。她以前养的那条变色龙阿法特,为了欢迎她的归来,不断表演变颜色。她哈哈大笑,醒来才知道是梦。
最近,她不止一次梦回非洲。那天半夜,她在梦里醒来。徐宏志躺在她身边,还没深睡。
“我做了一个梦。”她说。
“你梦见什么?”
“我忘了。”她静静地把头搁在他的肚腹上,说:”好像是关于非洲的,最近我常常梦见非洲。”
他的手停留在她的发鬓上,说:
“也许这阵子天气太冷了,你想念非洲的太阳。”
她笑了,在他肚腹上甜甜地睡去。
可后来有一天,她梦到成千的白鹭在日暮的非洲旷野上回荡,白得像飘雪。
是的,先是变色龙,然后是白鹭。
她不知道,她看见的是梦境还是寓言。
眼睛看不见之后,图书馆的工作也干不下去了,徐宏志鼓励苏明慧回去大学念硕士。他知道她一直喜欢读书,以前为了供他上大学,她才没有继续。
一天晚上,他去接她放学。他去晚了,看到她戴着那顶紫红色羊毛便帽,坐在文学院大楼外面的台阶上,呆呆地望着前方。
他朝她走去,心里责备自己总是那么忙,要她孤零零地等着。
她听到脚步声,站了起来,伸手去摸他的脸。
“你迟到了。”她冲他微笑。
“手术比原定的时间长了。”他解释。
“手术成功吗。”
“手术成功。”他回答说。
“病人呢?”
“病人没死。”他笑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