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会多想多愁?”“可不就是,你随便问个嬷嬷,都知道。”常宋这才不情不愿答应,“哦。”他甩着腰上的香囊,饶是如此,想到谢嫦娥的脸他就不舒服。再怎么不高兴,这也是他俩的孩子不是?怎么总是见到他就一脸惊吓的模样。他低眉沉思,一双眼转来转去,总觉得……心里头有根刺儿,拔不掉。正想得入神,门外一个婢女急匆匆跑进厅堂,见是四姨娘房里的丫鬟,又这样匆忙惊慌,他忙问道,“是不是巧儿出什么事了?”婢女急点头,笑颜满满,“是喜事。”“什么喜事?”“这几日姨娘睡不好吃不香,便去医馆瞧大夫。可大夫一瞧,说是喜脉!”常夫人惊喜站起身,“当真?”“这事不假,大夫瞧了好多回,姨娘就让奴婢先回来禀报。”这喜讯一来,常宋再不疑有他,妻子有孕,妾侍有孕,难道他还要怀疑她俩人?定是自己吃的药有用,一石二鸟了!他乐得直拍大腿,“我去接巧儿回来。”常夫人忙拦住他,“让管家去,你亲自去像什么话。不要像那些不懂规矩的粗野人家,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我们是大户人家,得按照规矩来。”常宋最疼四姨娘,毕竟才抬进来没多久,不过母亲说的也没错,也就没坚持。管家很快就出门去接人了,谢嫦娥在房里也听见了消息。近婢听见这事,叹道,“好不容易少夫人才怀上,怎么姨娘也怀上了。”“都是少爷的孩子,是值得高兴的事。”谢嫦娥这么说着,倒也不太担心,常家好面子,总标榜自己是体面的人家,哪怕姨娘也有了孩子,但她的横竖都是嫡出,不怕被欺负。本着正妻该有的气度,听见四姨娘回来,她便让人送了一盒果点过去。四姨娘也是个懂事的,不一会就过来请安了。而常宋也陪在一旁,活像是陪着妻子来看妾侍,而不是领着妾侍回房。谢嫦娥已然习惯,不想多将心思花费在这上面。常宋瞧着妻妾两人,十个月后这里就会多出两个婴儿,好不痛快,“你们定要好好生,给我生两个大胖小子,让我扬眉吐气。”谢嫦娥挤出两分笑意敷衍着,目光和巧姨娘对上,却发现,她笑得同样敷衍。平日狐媚的眼神有丝丝躲闪和不安,她心头微顿,莫名的感觉浮上心头……初生婴儿初生婴儿七月流火,气温微凉,谢崇华准备再去一次茂安县。还没动身,倒是收到陆正禹的来信,说过两天会过来。他便没有过去,和正行正尚说他们兄长会过来,又在他们屋里的木床加宽了两块木板,铺好被子,等着好友来。陆正禹如期而至,比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来,更见消瘦憔悴,看得谢崇华和齐妙都觉再这么下去,怕他是要垮了。陆正禹走路和说话倒还精神,见了两个弟弟才露出笑颜,“大哥来接你们走,去收拾收拾东西。”谢崇华意外道,“又急着走?不留一晚么?”“不留了,我还赶着走。”陆正禹见弟弟走开,这才坐下,瞧着头上绿意满满的架子顶盖。日光下的绿景总能让人心里得几分安宁,缓缓收回视线,这才开口,“我要去鹤州了。”“鹤州?”谢崇华诧异,“那离鹿州千里之远,你去那里做什么?”陆正禹问道,“你瞧出我身上有什么不同了没?”谢崇华又细看他,除了刚加消瘦,还有……衣着是绸缎,边沿的绣线收针都很精致,虽衣服不花俏,但却隐透华贵。这种衣服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更不是如今的好友应该穿的。陆正禹心想他是瞧出来了,说道,“穿着孝服过来,怕你娘不喜。等会我会找个机会和正行他们说爹娘的事……车上也备好了孝服,三年孝期后,我就要改名换姓了。”谢崇华不解,陆正禹继续说道,“我去找阿芷时,路过一条山道,救下一位老者。老者说他的商队遭了贼,我送他去医馆后,就去找阿芷了。几天后,他找到我,说要报恩。那时我才知晓,原来他是鹤州巨贾,要请我去鹿州做客。我婉拒了他,和他说要找阿芷,又和他说了家中的事。”“后来如何?”“后来他也说了他们徐家的事,他曾有一子,后来病逝,妻子也过世了。族里人都想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他,但徐老爷不愿,一直无后。所以他想等我三年孝期过后,认我做义子。”陆正禹说着这些,面颊消瘦的脸很是平静,语气没有过多的起伏。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淡漠。谢崇华暗叹,“那你如何决定?”“答应了。”陆正禹嘴里微觉苦涩,“他说只要我愿意认他做义父,他便叫所有人去帮我找阿芷。两个弟弟也会安顿在徐家,当做我的表弟来养。”谢崇华一时沉默,在陆老爹和陆大娘过世不久,他便做出这种决定,又哪里会是他的本意。只是无可置疑的是,有个有财力的人帮忙找人,的确更加容易。如果不是为了找人,只怕以好友的脾气,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饶是在七月的日照下,陆正禹还是觉得有些冷。哪怕是身上的钱袋被贼偷了,落魄街头,每日讨点饭喝点水,他也没想过要在双亲故去后认他人做父。徐老爷劝了四五回,他都婉拒。许是见他不点头,又更显得铁骨铮铮,徐老爷便说要为他找妹妹,安置两个弟弟。吃喝不必愁,日后徐家偌大家业,也都是他的。他心中无意,可是他想找到妹妹。而以他一人之力,又怎么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苦想一夜,他终于是答应,而这次回来,便是接弟弟们走。他忽然笑笑,“是不是觉得我大不孝?”谢崇华面色微峻,“五哥不用多想,六弟明白。”陆正禹默然。他知道他会理解自己,只是在别人看来,只怕自己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人了。不过什么都好,只要能找到妹妹,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强打精神,笑道,“你要好好考试,五哥今年没法和你一起去了。”孝期不能参加科举,那就得等三年后……三年,未免太长了。一会陆正行陆正尚出来,衣物并不多,多是齐妙买给两人的。视线始终是在地上,像蔫了的菜,没有活气。陆正禹领着两个弟弟到了巷子,谢崇华才瞧见那儿有辆大马车在等着。陆正禹见他和齐妙仍要送,笑道,“快回去吧。五哥没事。”一声没事,却更令人心酸。谢崇华微点了头,“五哥保重。”“嗯。”两个弟弟已经上了马车,陆正禹迟疑片刻,又抬头看了看那幽深巷子,自己儿时的家,也在这,“你姐……近来如何了?”谢崇华只觉他心中定是悲凉如秋,几乎忍不住告诉他姐姐有孕。可他怕好友真跟姐姐有过瓜葛,那只怕真要坏事了。若没有什么瓜葛,这件事说了也令人难过,他已是大不幸,实在不忍心,“跟以往一样。”陆正禹低应一声,这才笑道,“那我走了。”他弯身上了马车,坐定后念了一声“走吧”,车夫一扬马鞭,马啸声长鸣响亮,连马都可见价格不菲。而马车宽大足以容纳八人,木漆褐色,青色流苏点缀,随着车轱辘的摆动而飘荡,不多久就出了村子,驶入小林中。车内气氛凝滞,陆正禹酝酿了半日,才哑了嗓子说道,“兄长有些话要和你们说,你们听后,不要闹。”陆正行和陆正尚飞快对视一眼,抿紧了唇没有出声。“爹娘……已经过世了。”短短几个字,他却想了千万回,思索了千万回,到底要不要说,到底要如何说。他生怕弟弟们受不住,痛哭出来。车内许久都没有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