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瞧不出分毫有愧的模样。
苻光脱了外袍铺在屋顶,示意她坐下,兰亭看向那外袍,并不是上好的料子,对她而言已算粗糙,她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想不出这人到底是何来历,说是水匪,却穷酸至此,连身好衣裳料子都舍不得买。
苻光见她不动,以为是嫌脏,又伸手拍了拍,“出门新换的,不曾贴身穿过。”
兰亭知晓他误会,张唇欲解释几句,又觉得懒得与他多说,索性提着裙子坐下。
她眉眼清泠泠的,却因月色染上几分温柔,即使这般毫无顾忌地坐在屋顶,也十分端庄守礼的模样,不愧是养在长安锦绣堆里的女郎。
他脸色也柔和起来,克制地不再看她。
伸手扒开几片灰瓦,便听得殿内的周清心正跪在龙母神像前祈祷:
“龙母娘娘在上,听信女愚言:幸得今生逢一人,盼他康健无祸患。今生不遂来生愿,愿得来生再团圆。”
祷祝之间,已经有泪潸然而下,周清心却浑然不觉般深深叩拜。
那身后的门吱呀一动被人推开,周清心带着泪惊讶转身,便见着卢运生站在门前,正满脸痛惜地瞧着她。
“卢郎!”
她挣扎着要起身,却因虚弱难以行动,身旁云霞慌忙上前搀扶,那卢运生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目露关心道:“阿清,你如何了?”
周清心摘了帷帽,露出那张精心装扮的脸,虽仍旧染着病色,却已经十分美丽,如愿看到卢运生眼中的惊艳之色。
凄然道:“卢郎,自那日一别,我便染了怪病,昏睡几月,如今方才醒来,醒来之后,第一个想见的,便是你。”
卢运生也目光含泪,“阿清,我不知晓,你,你竟受了如此大的磨难,我那日随着大郎君远去巡边,想着要是能遇到一两队倭寇,打下来,也能为你挣个前程,谁知一去数月不假,却连半个倭寇都未见着,只能无功而返。”
他说得灰心丧气,周清心也心疼,只念叨着:“那郎君回来后,为何不来见我呢?”
卢运生重重叹了口气:“阿清!我有何颜面来见你啊!那时我与你许下承诺,要风光回来迎娶你,谁知晓运气不好,只能空手而归,我连你的消息都不敢打听,更何况来寻你。”
见他自责低落,周清心也心生不忍,“卢郎。。。。。。”
身后的云霞低头咳嗽一声,她才打了个激灵,张口道:“卢郎,事已至此,我不怪你。你也莫再觉得难过,我已经为你我二人做好了打算。”
见她说得笃定,卢运生心中暗喜,那老板娘原来果真未骗他,他卢运生的造化就要来了!
“阿清莫要安慰我,是我配不上你。”他面上仍旧无奈痛心。
周清心果然继续道:“怎会是安慰!卢郎,你可曾听闻我身上的传言?”
卢运生疑惑:“是那什么龙母圣女的传言?阿清,这必然是假的,究竟何人如此大胆,敢传刺史千金的谣言?”
满殿烛火却突然熄灭,只剩下龙母神像前一盏烛火,映照着龙母娘娘温和慈祥的脸。
狂风乍起,吹乱经幡,卢运生用袖子挡了挡直吹面门的风,正欲喊人,却发现身前的周清心和云霞都不见了。
他猛地后退几步,试探道:“阿清?阿清?你去哪儿了?”
黑暗中,只有神像处有一点光亮,他努力抬眼望去,却身躯一阵,三魂去了其二。
那数十年如一日的神像脸上,竟缓缓流下一行血泪。
卢运生惊叫一声,瘫坐在地,喘息着揉了揉眼睛,那血泪却蓦地消失不见,神像依旧慈祥地俯视着他。
熟悉的声音轻轻飘来,带着些笑意:“郎君,那些传言,是真的。”
卢运生已经濒临崩溃,只大声道:“怎么可能!”随即又放软了语气哄道:“阿清乖,你莫要捉弄我,快些出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清心却仍未现身。
半晌,才响起一阵低低的啜泣,“郎君,你知晓的,我还有父母亲眷在世,并不想做什么圣女,可龙母娘娘发了脾气,说我前缘已定,不得违逆。这番派人将我救醒,也是为了让我斩断姻缘得以归位,不然便要陷入那万劫不复之地,可我实在舍不得郎君,便求了恩典,让郎君随我一起归位,做那神仙夫妻可好?”
卢运生心神大震,这龙母再是神仙,也不在尘世中,说是做什么神仙夫妻,谁知道是不是要夺人性命。于是汗流浃背地欲往外跑,却发现门窗不知何时已经紧闭,怎么推也推不开。
只能抵着门道:“阿清,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随你归位?我们相识一场,你可不能害我!”
周清心仍在劝他:“卢郎,你不是真心待我,无论如何都要与我做夫妻的么?怎么会不愿意呢?你莫要自卑,我这就来带你过去。”
狂风再起,龙母神像下的烛火也开始飘摇,卢运生再也忍不住,大声呵斥道:
“你莫要过来!我根本不爱你,也不愿意与你做什么夫君!都是骗你的!你自去做你的劳什子圣女,莫要来招惹我!”
屋内声响渐渐停下,又恢复了风平浪静,桌上烛火一盏盏亮起,那身姿纤丽的女郎踩着高屐从神像后缓缓而来。
“原来,郎君是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