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种事儿只是偶尔。毕竟她还是个工作至上的人。但是北缘记得的不是次数,而是像漂浮在起伏不定的大海上的那种无助和恐惧。她听着妈妈的咒骂声。她妈妈说到爸爸的种种缺点,有个人观点,也有胡诌。说到她的光辉的过去和不幸的经历。她当时听从了父母的建议嫁给北缘的爸爸,现在很后悔,她始终认为那无所作为的男人配不上自己。有夸大的部分,也有真实的描述。妈妈的情绪渐渐转为平静。北缘麻木地听着这些她讲了不知道多少遍地话,淌着泪,哭到后来只剩轻轻抽泣,无须费劲,眼泪会自己落下。估摸着,凌晨两三点地样儿,妈妈说累了,留一句“懒得跟你说,没用。”然后自个儿跌跌撞撞地摸回房间,“碰”地一响,门应声关上。剩北缘一个人在客厅。她没有立刻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像一只被关久了的、习惯于囚禁而失去了希望的鸟,连牢笼的门开了都需要反应一段时间才能发现。她动作迟缓地从地上挪到沙发上。祈祷似的,用悲凄的目光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然后面无表情地发出了一声轻笑——笑自己。此刻,她非常需要一个人来可怜她,如同故事中所写的那样,他会突然地出现在窗外,给她帮助,给她温暖的怀抱。啊,可惜这儿是三楼。现在是夜里,她也无需白日做梦。她祈祷了许多年。她比谁都明白,这是件没有意义的事情。既如此…那么。如果神没空理你,你就该自给自足。改变次日,晌午。闹钟响北缘就起了,没有赖床。她给门开了一条缝,没人。推开门,又警惕地四处张望了,确定没人再进洗手间。照镜子,眼睛肿了。平日她是双眼皮偏内双,眼睛肿了她是外双加多层眼皮,本不富裕的颜值更加雪上加霜。做了简单的吃食,她背着一大摞书,想了想,临行前还是戴上了黑色粗边眼镜框。直奔学校去。远远的,她看到教室里坐了个人。大周末的,是哪位学霸这么刻苦?凑近一看——周季冬。他在画画,画的是他常常观望的那两棵榕树,他只画了左边的那棵。周季冬没有画风雨,她却能看出画中是个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的天气。杂乱的落叶铺满台阶,榕树后挤满了人,他们都在张望什么,很急切;没有正脸,周季冬画的是些人的背影,但北缘觉得他一定在这群人之中。这不是画,这是个故事。他把这个故事藏在纸上,不愿意对别人讲,又希望有人能发现。他认真画画的模样和学习的模样不一样。学习的时候毫无生气,平平淡淡,说不上喜欢或讨厌。画画时,他把“痛快”两字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北缘看到了另一个周季冬。他挑眉,把画拿在手上端详,复皱眉,再勾画几笔,他托腮沉思片刻,像是又有了灵感,抿唇一笑……北缘痴痴地看着,两颊泛起桃红。回过神,羞得她立刻贴墙蹲下,双手蒙着脸,骂自己花痴。教室是容不下她了,赶紧三步两步走到小树林去。她在网上买了课,打算周末先跟着目前他们班的学习进度听课把作业写了,再抽空补补之前落下的课,有不懂的,攒着,晚自习最后两节课问周季冬,那时间段他作业一准儿写完了。这学校有个好,课余时间多,怎么着她都能挤出点时间。这学校还有个好,地方大,绿植多,由东到西:升旗广场、榕树广场、篮球场、后操场。步行绕着学校外围走一圈得半个多小时。倒便宜了北缘,学一个小时,歇十分钟,到处闲逛也乐得自在。天越来越短了,晚上七点已看不清字,北缘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她没有走最近的路而想绕到榕树下,说不清是为了周季冬的画,还是为了周季冬。直走再拐个弯儿,她瞧见周季冬仰着头站在树下,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心情很好。周季冬觉察到有人,回头发现是北缘,略微惊讶,随即调转目光。北缘同他并肩站着,仰头同望一处地方,没有人说话。天空是深邃的蓝,欲暗还明,朦朦胧胧,被枝叶掩了一半儿,留一半儿给月光。还不够亮,月光。天再暗一些,正是月亮大放光彩的时候,它却被遮了。东边暗下去,西边一片藏青的云层缝隙中透出淡淡的紫色。北缘已经傻掉了,被雾霾养大的孩子哪儿见过这般景色?心中万千陶醉,到嘴边剩一句:“好美啊。”“嗯。”周季冬应一声,不是敷衍,他也这么认为。北缘:“你大晚上来这儿干嘛,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