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丰盛的午餐,周季冬没吃出一点味儿。饭桌上男人聊工作,女人唠着家长里短。家里多了个孩子确实热闹,时不时能拿她开两句玩笑。舅妈说丫丫长得更像妈妈,娇俏可爱,这话妈妈听着很受用。她说这孩子不光脸盘子像她,性格喜好也随她。爸爸酸酸的,争着说鼻子和嘴像他。徐文戳破他:“姑父你这么大人还吃飞醋呢?”大家都乐了,爸爸摸摸鼻子笑一笑,不辩解。许多年不见这样的好氛围了,是过年的样子。大家皆在氛围中,唯周季冬例外,他始终没插一句话。他承认,他的妹妹是真的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可他喜欢不起来。是,他今年十七岁了,他是即将成年的人了,他应当更懂事,更大度。可十几年来他未曾得到的家人的关心与照顾,她一人独享,叫他怎能不嫉妒?他怎能放宽心去接受?周季冬心里的酸苦的东西在发酵中散出一股气,他憋着这股气。入夜。周季冬爸妈和妹妹睡他房间,他和徐文挤一间屋。妈妈先进屋哄睡了妹妹并同她一块儿睡下,周季冬找到跟爸爸独处的机会。“爸,我想走艺体,学的画画。之后集训得花几万块钱。”周季冬说。“怎么会突然想学画画的?”“不是突然,我一直挺喜欢的。”“那以后工作呢?”“多半当美术老师吧。”“也好,你自个儿想清楚就行,具体多少你到时候给个数,我转给你。”得到爸爸的支持,周季冬多少有些高兴,脸上泛起一丝活气,正要回房,爸爸突然说:“对了,我刚跟你妈妈商量,想你住在别人家也怪不方便的,等高考完了填一所离家近点的大学,你搬过来跟我们住吧。”周季冬一下子僵在原地,他的时间仿佛被一句话冻结了。几分钟,也许十几分钟,在爸爸把话又重复了好几遍后,周季冬转过身。他看了一眼他的父亲,他还是笑得那么和蔼可亲,又看了一眼他房间紧闭的门,他的母亲和妹妹正躺在里面。他曾经以为,只要他们回来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他们回来了,却把他从一个家的外人变成了另一个家的外人。父母在远方的那个住处,只剩一个他永远无法融入的家,再也回不到他记忆中那段如梦般美好的过往。“不用了,我一个人也挺好的。”初雪快到十点,一家人正围着电视看。周季冬偷偷溜出门。山地昼夜温差大,白天还余着阳春的温度,晚间便寒风凛冽。不知为何,周季冬没觉得冷。除夕夜街上冷冷清清,偶有行人,皆步履匆匆。离周季冬近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看他一眼,因为只有他不疾不徐。他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也没有一定要见的人,吗?他不再往前走,抬眼一看,正好停在校门口。他走进去,打开教室的灯,关上门窗,他觉得教室比家里更温暖明亮。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整个人放松下来。他拨通了北缘的电话,秒接。“天哪。周季冬你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北缘欢快的声音。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在胸口憋了一天的酸苦发酵出的东西抑制不住地涌出。“喂?找我什么事呀,是有新年礼物要给我吗?哈哈。”“周季冬?怎么不说话?你不会是睡着了胳膊碰到手机屏幕了吧?”“……”“……周季冬,你是哭了吗?”他的哭泣没有声音,但北缘还是捕捉到了他异于平常的呼吸声。北缘闭上嘴。他现在不需要任何安慰的话。他安静地哭,北缘安静地听,这通无声的电话打了一个小时。末了,周季冬带着鼻音说:“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你去玩吧,拜拜。”哭过后周季冬有点不好意思,着急挂电话。“等等,”“周季冬,明天我们出去玩吧,你等我电话。”北缘口吻严肃,不像是出去玩,像是去医院治病。没等周季冬回答,那头已掐断电话。清晨六点。周季冬在洗漱,徐文打着哈欠把手机递给他,嘴里嘟囔:“北缘是谁,你女朋友啊?”周季冬脸一红:“你想多了,赶紧去睡吧。”徐文正犯着困,懒得追问。接了电话,北缘约他山顶见。一出门,外面竟白茫茫一片。周季冬呆立在楼梯口。下雪了?稀罕事儿啊,上次下雪他还在上小学呢!他跑下楼。“砰。”一团雪球击中了他。“偷袭!”北缘从边儿上窜出来,看他被砸中了,笑得一脸得意。趁她在笑的功夫,周季冬迅速抓起一把雪扔向北缘,她一愣,来不及躲闪砸到肩膀。周季冬也笑了:“叫你偷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