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澜仔仔细细地望着里面,这还是她头一回回来看呢。逼仄的院落朝阳处栽种了株杏子树,当年还是一株小苗,现在已经亭亭如盖茂密繁森了,夜澜同这棵树比了比个子,再扶起树下一块辩不出形状的木架子,上面缠了腐得只剩半截的草绳子,依稀记得这是她幼时常玩的秋千。院子很小,一眼就能看完,夜澜走走停停,面上神色悲喜难辨,竟也滞留了很长时间,厉骁跟在她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最后夜澜停驻在那破败的屋门前,她平静地看向厉骁:“我要在里面呆片刻,你在外面候着。”她颤着手推开,屋子里潮湿气味掺和灰尘,房梁上结满了蛛丝,只剩一张落灰的矮床和一架看不出样子的纺车。夜澜小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给自己母亲买一架新的纺车。厉骁站在门外,隔着窗纱看着夜澜隐隐绰绰的背影,斜阳余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翌日,齐朝大殿阶面已经清洗了好几遍,纤尘不染,琉璃大瓦在朝阳洒光下灿然不可直视,巍巍大殿文武百官垂首侍立,鸦雀无声。齐君裴寂华着整套帝王冠冕,等待夏君夜澜的到来,此番诏会,是为求和。他面色阴郁地坐在龙祚之上,看着云阶连绵而下,在晨光映射夏漂亮地像金线织就的锦缎,而自阶下稳步踏上之人,率亲兵忠将,所达之处侍婢伏立,独属于君王的威仪扑面而来。那人踏过大殿门槛,被日光照映的面容终于清晰可见,扬眉浅笑,虚虚行了一礼:“齐君,多年不见,别来无恙。”裴寂华睁大眼睛,指节撑住龙祚的扶手,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景,离,初。”夜澜笔挺地站在他面前,身后晕出一环通透的弧光,看着他自惊讶迅速恢复沉稳模样,清隽绝伦的面容也漾开同样虚伪的笑意:“夏君。”真是,多年不见呢。☆、夜澜着一身紫袍,极正极尊贵的紫,玄边平金以发丝般细的金线压出一整只盘龙刺贯全身,袍角以浅银的四合如意云纹缀边,鸦发以玉衡蹙金冠维束,宝相顶白玉长簪缨处饰金,从头到脚严整而华美。这还是两朝君王头一次会晤。经年变迁,两人皆着君王冠冕,岁月磨砺两人都有了帝王之仪雷霆之威,都成了本朝年轻而优秀的君王。时光雕琢终成大器,凤章华里,璀璨夺目。裴寂华剑眉英挺,眉飞入鬓,一双眼睛凌厉深邃,是极好看的丹凤眼,较之四年前沉稳更甚,同夜澜的白玉华冠不同,十二道坠赤黄青白墨珠琉历历可数,更显压人。而夜澜少了几分冷肃多了一些温煦,嘴角常携笑意,而浪掼朝堂的人都很忌惮这种人,因为你根本不清楚他何时是生气的,下一刻会不会翻脸,看着面善手段冷酷残忍起来,堪比罗刹。若是不信,且数一数屠城一役齐朝损的人命吧。此刻两相对峙同立一堂气势相当风姿卓然各有千秋。裴寂华扯开一丝笑,抬手拱礼道:“有客自远方来,是孤失礼,见夏君神采飞扬,当称洪福齐天呐。”夜澜笑得更加和煦:“齐君此言有理,孤喜欢听。”“……”本来准备好一肚子的客气话被你如此不客气地照单全收,这几年重权当道将你最后那点谦虚也磨没了吗?而夜澜很乐意见齐君陛下被噎那么一回,扶了扶自己的袖边,暗赞着正紫玄边金纹银饰如此嚣张跋扈的袍子也只有自己这张小白脸能压住,显得尊贵又不浮夸,至于裴寂华……呵,这个男人没自己白,穿这种鲜亮颜色衣裳一定没自己好看,想着,强压住自己得瑟的目光冲裴寂华举了举酒盅。裴寂华别过脸没理她。那句话怎么讲的来着?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今日的你,打仗比不过我,身份二人相当,年岁……夜澜晃了晃清冽透彻的酒液,低叹一声:“二十来岁的老男人,啧。”声音很小,只被近旁两人听了个一清二楚。二十二岁的景离思:“?“二十六岁的厉骁:“!!!“听前方熙熙攘攘,唔,齐后驾到。齐朝皇后,洛氏蕴柔,呵,故人,她抬了眼看过去,洛蕴柔触及她的目光,心头大亥,只觉得森冷的凉意直窜背脊,面上红白难辨,步子也跨了下来,好在裴寂华将她搀扶住,方不至于太过失态。景离初,他不是……死了吗?夜澜坦荡地冲君后二人笑笑,回想昔日的洛蕴柔……等等,昔日的她是什么样子的来着?再看看如今她一双因过分惊惧而有些颤抖的瞳仁,从政多年的直觉告诉她,她年轻时的少年慕艾就是个荒唐的笑话和她毕生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