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言点过:“将士乏了,随他们沿途歇了一会。”夜澜偷偷瞟了一眼祁铭墨,果然脸色极不好看。她直起身子,一脸赞赏地看着厉骁:“久闻镇安王治军有方,果真名不虚传。“半响,谓叹一声,”你身上,有独属于军人的铁血和骨气,孤很喜欢,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带好兵,打胜仗,保疆土,守太平。“她拍了拍厉骁身上的银甲,却被他不动声色的避开,在甲衣上微不可查地一掸,往后退了两步才拱手道:”陛下实在谬赞了。“她有些尴尬,咳了声,从腰间解了别了许久的刀,极慎重道:“此刀名唤吴钩,孤存了许久,如今当配英雄,还请镇安王……”厉骁再往后避了避,拱手道:“多谢陛下抬爱,再利的刀,也要收入刀鞘的,臣既入了皇都,便用不上陛下的刀了,还请陛下收回。“夜澜默不作声往后挪了挪,强按住要冲上前给面前人脸上砸一拳的景离思,声音也疲惫到有些飘忽:“镇安王一路风尘仆仆,怕是乏了,晚些宫宴,还请王爷赏光。““还请陛下恕罪,臣一路乏得紧,去不得宫宴。“夜澜面色沉了些:“厉爱卿……”“陛下,臣的兵,餐风露宿惯了,臣也不过一介莽夫,食惯了塞北风霜,用不得将士们用命换来的纸醉金迷。”她抿出一点笑:镇安王误会了,孤与他们不一样。“他依旧不屑看她一眼,沉声道:“这个朝堂还是这样。”她笑意更深:“会变的,很快就会变的。”厉骁没理她,领着兵马往城内走,夜澜套着几十斤的祭服迈不开步子,趴在景离思背上,任他将自己拖回龙驾,方解了外袍和龙冠。九层祭服已经湿透了六层,粘在身上能攥出一把水来,进了轿中,夜澜趴在竹榻上喘气,景离思默不作声,只僵着一张脸给她打着扇子。过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低斥道:“他算什么?自始至终一副欠揍样,你也就这好脾气由着他折腾,站这么久便忍着?他目无遵纪不识规矩,罚上一罚又怎么了,先杀杀他的威风,到时朝堂之上还不知怎的胡来……”忽想起来什么,”你别睡,身上汗成这样,睡着了伤身体……“夜澜已经睡得极沉。夜澜:“……“景离思:“……“景离思默了一会,拿起浸了温水的汗巾擦了擦她的脸和脖颈,”这样也好,没了官宴,今夜还能睡早些。”☆、夏至,蝉鸣阵阵,夜澜传唤了祁铭墨。祁铭墨翻了翻夜澜搁下的奏折:“江淮一带梅雨时节,旱涝是极平常的事,虽这些日子灾情大了些,却尚在可控范围内,陛下不必忧心。”夜澜敲了敲桌案:“祁爱卿,可工部每年拨的银子是见长不见消,这旱涝却是一点都不收敛,是否有些讲不过去了。”祁铭墨点了点头:”陛下的意思是……““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也是该给朝廷换换血的日子了。吏部,户部,工部,刑部,礼部甚至是兵部,哪里捞不出油水,所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我既承了这君位,那便万不得叫着救命的赈灾银,去养肥朝廷的蛀虫。“夜澜摊开一卷圣旨:”祁爱卿,我要你把这灾情夸大了写,写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我也好乘这个机会,好好提点百官。“他挺直了脊背,拱手道:”臣,领旨。“待祁铭墨走了些会,夜澜将襟口松了松,好让脖子透口气,景离思给她续了一壶茶,夜澜摇着一柄折扇默了片刻:“走,我们出宫去。”身为天子,虽行动自由,但只带一个人出宫,也是件风险事。所以二人换了便服,身手敏捷地腾了墙。二人在江湖摸爬滚打惯了,都是习武的好手。翻个墙也能行云流水,潇洒之极。夜澜拍了拍袖角的灰,抖着折扇往前走。街市繁华,货郎走街串巷,平日里夜澜政事多,不过偶尔得空出来透个气,对着繁华京都,着实没摸熟,景离思就不一样了,大街小巷摸得门清。夜澜走得慢,看街边三教九流,似是又回忆起昔日时光。皇城叛乱之际她尚在胎中,父皇被毒杀,母后怀着她避身于市井之中,几番辗转才至一乡镇落居。十月怀胎一落地,是个小姑娘,母亲到底身为闺中佳丽,身子弱且得不到好的调理,于她四岁之际,撒手人寰。四岁的小姑娘,一贫如洗的家,无父无母,当真是被逼至绝境了。一番周折变故,比说书还精彩的历练,成就了夜澜这人上人。她不喜欢回忆幼时,因为实在没什么好东西,也记不得太多,故她更喜欢把握着现在时光,悠悠地晃着扇子跟在景离思身后东瞧西顾,遇到有意思的便停上片刻,这又叫她思及那时,一个九岁的小男孩,牵着个五岁的小姑娘,蹚过凉凉的溪涧,带她去看日出的霞光。那时的景离思,锦衣轻裘,她,土布灰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