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龙施然拍了拍玄袍上星点飞灰,续而道:“你我一战,并无不可。只是若这一回,仍是要耗上个五百年,只怕就算星君等得及,那海角天柱亦撑不到那时候。”
天枢神色略变,他深知应龙所言不差,应龙手中兵器不同凡响,更是两千年一战中不曾见过,并非不可一战,他当有信心能将逆龙制服,然而这一回,就算耗上五百年之力,这副肉身也会抵受不了而形灭神离。
应龙岂有不懂其意,哈哈一笑:“既星君不放心,更该容本座一同前往北海寻珠,一来方便监视,二来也对寻珠之事有所助益。未知星君意下如何?”
提议合情合理,仿佛一切都是为天枢设想。然而天枢却知道,这尾妖龙并不是这么好打发,可惜眼下塑塔一事迫在眉睫。
天地之变在即,确实等不了五百年……
手中的剑敛尽光华,收去形状。
如此一来,便如默许了应龙的提议。
“何时出发?”
应龙不急不徐:“既然一场来到,星君何不在这南御行宫多留几日,好好休息。须知那北海瘟神,虽说脑袋不怎么灵光,却也不好对付。”
看着天枢紧拧的眉头,应龙忽然迈开脚步,毫不惧怕对方披霜般刺骨森寒的目光,以及生人勿近的煞意。
近在咫尺之间,那双金睛双目清楚地倒影出腰杆笔直毫不动摇的男子身影。
“你并非以真身入世,凡躯肉身,本就容不下贪狼之煞,先前行事多有勉强,这副身体若不施法修补,本座想你也该清楚……”应龙再前往探首,迫近的脸仿佛有所图谋,然而天枢却依然目视前方,不动如钟,应龙在天枢脸侧险险擦过,嘴唇凑到天枢耳边,语如轻喃,话却骇人,“只怕再过半年,便要心脉尽断。”
“那又如何?”
天枢的声音依旧冷漠如冰,仿佛此事与他全然无关。然而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
应龙这才稍稍离远,笑容中有着难以理解的深意:“当初本座择此地兴建行宫,皆因南地灵气之集便在于此,这山中有一眼天泉,聚天地灵气。若借助灵泉,辅以仙药,修复残躯,本座担保,可令这躯体延命五十。”
天枢不由心念一动。
“只需半月之期,当不致拖缓行程。星君以为如何?”
南御行宫依山而建,其后殿之外,有一道隐秘的石阶,盘山蜿蜒而入林中,往上延至半里之遥,便见灌木丛间,有水汽烟雾于林间缭绕,再若向前,便可见一处泉眼,泊泊冒出热浪涌泉,四周兴建小巧亭台,一尾以白玉石为雕的龙神半腾水中,水洗温玉,更见晶莹剔透。
于此地,可放眼四周山峦、葱绿的山林和巍峨殿宇,视野毫无阻碍,令人更有心旷神怡之感。
可惜如此美景,未被池中洗浴者所关注。
泉水中除了热气蒸腾,尚有浓重的药味。
水汽弥漫之中,隐见水泉旁的玉石上整齐地叠放着衣裤鞋袜,拥有强健体魄的男人几乎全身浸泡在热泉之中,只略略露出宽厚的肩膀,虽烟雾弥漫,但泉水却是清澈,隐约可见男子盘膝而坐。解下束冠的头发略垂了些浸浮水面,腰杆笔挺,双目紧闭,炽热的泉水让密密的汗珠挂满了额际,但男子不为所动,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泉中。
锁妖塔一破,妖邪狂放天下,在寻珠期间少不免遇到作恶人间的妖邪,他自不会袖手旁观,但这副身躯乃是凡胎肉骨,若是伤得重了自不免留下疤痕,加上他本身对这些并不在乎,无意以仙术除去,故泉中的男人那身皮囊可说是千疮百孔。
此时台阶处传来脚步声,男人也不张目,已然入定。
玄色的袍摆出现在池边,褪去镶金的龙袍,应龙这身净色长袍看上去反而多了几分邪魅之气,可惜他手中捧着一个装满草药的簸箕,显然将那份王者气度折损不少。
然而他却并未在乎,施然挑了块近岸的石头坐下,打量了池中的男人半晌,对方显然对他不理不睬,他便也不招呼,微弯腰,用指头探入水中,沾湿些许而后掂入嘴了试了试,神情倒还满意。
一阵清风稍稍吹散水汽,池里的男人那身破破烂烂的身躯清晰眼前,应龙不由皱起了眉头。用手抓起簸箕里头的药举于泉上,拳头揉捻,将草药碾个粉碎,洒入热泉之中。
这些草药乃紫色紫叶,就算是开了花的蕊心也是紫色,倒是相当罕见。一入水泉,瞬即化开,一股清苦近甘的气味随蒸汽冒起,化满池水。
“九天紫蕊。龙王可真舍得。”
无波的声音,因为过于温热的空气而变得有些湿润,仿佛多了一分情绪。
应龙却未停手,待把草药尽数碾碎入水,拍了拍手,把簸箕丢去一旁。
九天紫蕊乃仙界神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神效,只是生于九天,存活不易,均掌握在天君手中,天宫里的仙人也就只有立下功勋获天君赏赐时才有机会得到一两瓶的九天紫蕊露。
而应龙方才拿的可是棵棵齐整,且近半斤之多的九天紫蕊……
然而这九天紫蕊的主人却满不在乎,好像丢下去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艾草:“哪里,天帝对有功之臣一向慷慨。本座此举,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九天紫蕊果然神奇,但见天枢的身躯上一些表相狰狞的疤痕竟在无声无色之间逐渐愈合,慢慢渗入体内的仙药在不知不觉间逐渐修复躯体筋脉。
天枢也知对方不惜耗费难得一求的仙药,只是越是如此,反而对应龙种种所为更是费解。